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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445)

作者:洬忱 阅读记录


晌午,宮外進來個迎親班子。他們提燈進殿敲鑼吹嗩吶,隻裝模作樣地在殿前停瞭花轎,再由儐相依著禮法沖著龍榻高呼拜堂。

新人一對夫郎,一位漂泊塞外生死難覓,一位掙紮榻上昏迷不醒,儐相卻統統以“送入洞房”收尾,實在可笑。

誰知韶紉方將那些個送親班子打發走,許未焺竟當真舒瞭眼。他虛弱地轉動眼珠以觀滿殿大紅,又迷迷瞪瞪地將袖上金絲撫瞭又撫,神情懵懂地問韶紉:

“韶姐姐,陛下呢?”

韶紉避重就輕,笑說:“許太尉已受赦免,大人先休息著,待日後快些調養好瞭便快快去見見罷!”

許未焺的瞳光攏不住,隻在韶紉伸手前來試溫時顫瞭顫。韶紉見狀並不收手,隻輕柔地背手至於其額,緩聲安撫道:

“寧溫,你可不能栽在翻過一道山壑之際,這般豈非連福都沒享著,光吃苦瞭嗎?”

許未焺好似沒聽懂,隻怔怔地瞧著她。

“快些清醒過來罷。”韶紉將魏盛熠提先擬好的委任書壓在許未焺的枕下,扶著他躺瞭下來,苦笑道,“你的一輩子還很長、很長啊……”

***

韶紉照料得細心,許未焺沒幾日便清醒過來,隻是她事瞭拂衣去,並不留於宮中同許未焺話往昔。

許未焺醒時就連對於韶紉的記憶都很淺薄,自然把病中那些個朦朧晃動的大紅全當作瞭大夢一場。

***

許未焺病愈後的頭一件事便是離宮。

他已有好些日子沒瞧見繾都城中景象,偶有幾次出宮也皆被魏盛熠玩鬧似地蒙上瞭眼。可叫他訝異的是,不過半載,這繾都的街景竟變得這般煞人。

討要銅錢飯食的糙手乞兒,死氣沉沉的屋瓦勾欄。他立在那寂靜無聲的街頭巷尾,感概於連那舊日時常被人聲蓋去的秋日鴉鳴,今兒都變得這般的清晰。

身旁偶有行人擦肩而過,惴惴不安地念叨的竟是昨兒又抓瞭幾個太學生。

茶館破敗,往裡一看盡是被官兵踹壞的桌椅,雷雨未至,風先將此城糟蹋得不成樣子。酒館封瞭門,木板門上多瞭幾道泥腳印與竊賊劃上的深深刀痕。

許未焺衣裝體面,倒是一點兒不懂束發,披頭散發地奔跑於街巷,像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許府已然查封,他尋瞭好些法子才終於問出瞭他爹的蹤跡。那人兒如今暫居故友住處,靠著幫人幹些粗活謀生。

他不敢去見他爹,怕看到他臂上合不攏的肉疤,怕看到他爹得知他以身侍君後失望的眼,便隻能灰頭土臉地摸去瞭自個兒買瞭許久的小屋裡。

那破屋建在庚辰大街的巷子裡頭,好巧不巧當起瞭大理寺卿何夙的左鄰。

他挪動門閂的聲響驚動瞭鄰屋的何夙,那人抱著隻肥貍奴,這就探個腦袋出來同他說:

“您吶消停些,甭總讓人往傢裡寄信瞭!這巷子裡的貓兒總喜歡逮鴿子來吃,總鬧得咕咕嗷嗷的,可吵!”

許未焺被魏盛熠鎖在宮裡好久,鮮有機會能同他人接觸,這會兒見人如撞鬼,忙不疊道歉,十指不安地全紮進瞭掌心。

那何夙見他神情窘迫,面色發白,隻撓著懷中貓兒詫異地打量瞭他一眼,嘟囔一聲:“真奇怪……錦衣玉帶的,怎麼住這爛巷子裡?”

何夙見許未焺精神萎靡,隻趿拉著木屐闔門回瞭屋。

許未焺把門窗都給闔緊,這才抓過信箋仔細看。那些信多數由賀原寫就——那自打他次子賀玨死後,便辭官歸園的禮部尚書賀原。

鮮有人知賀原如今縮於乾州,受祐王庇護,乃藏起魏景聞之主謀。

在段青瑲謝世之前,他二人共同設計從玄山寺中救出洛皇後及魏景聞,並一並托付給祐王看顧。後來賀玨病逝,賀原以傷心欲絕為托辭,辭官離京躲入乾州。期間,他與段青瑲一同勸服燕綏淮、許未焺二人。

後來段老身死,他們那些個魏景聞黨羽失去瞭在京城的一雙老眼,舉步維艱。今朝許未焺重得自由身,便自當承重成為魏景聞派的第二雙眼。

這些信箋封得很嚴實,沒有拆閱痕跡,許未焺將自個兒那些蓬亂的頭發笨拙地用手一抓,隨意地紮瞭紮,叫發帶全都胡亂地繞在瞭發間,

他看見信上賀原一筆一劃寫出的十個字。

“留守繾都,切莫輕舉妄動。”

他又拆瞭一封還是同樣的文字,再拆還是……

他多想有那麼一封是喚他離開此地,不管到乾州或是哪裡都好,可是沒有,似乎他一輩子也離不瞭繾都這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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