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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265)

作者:洬忱 阅读记录


宋易掠過那個個萬念俱灰的人兒,目光停在瞭街邊一蜷著四肢的孩子身上,起先他隻是喚人去瞧瞧那孩子的傷勢,後來不知怎麼打定主意要帶那孩子回魏。

“那麼多地兒供你當活菩薩,你就非要在沙場當大善人?萬一那孩子又是蘅秦人使的什麼計謀……”同行的北頤王李連喋喋不休要他理智行事。

“他們把人扔那兒,意圖還不夠明顯嗎?能有什麼計謀?”宋易據理力爭,“我看你是擺明瞭要見死不救!”

“你!”李連正想罵他幾句,瞧見那孩子被血糊瞭一臉,四肢無力地向下垂著又有些於心不忍,但又礙著面子不好臨陣倒戈,斟酌一番道,“本王勸不動你!來日若是出瞭什麼事瞭,甭來西邊求人!”

宋易將那奄奄一息的孩子小心放在瞭自己的馬上,帶著他跑回瞭鼎州的宋府。他妻室謝氏生自良善,見瞭那孩子隻是心疼。府裡多瞭個人可不是件小事,宋易瞧著一府人忙上忙下這才有瞭身上背瞭個重擔的實感,可到底沒人埋怨一聲。

然而他是個耍刀賣命的武夫,連能陪自己親兒子的清閑時候都稀罕的很,哪來的精力去看顧這麼個孩子?更何況北疆不安定,把那孩子勉強留在身側恐怕過不上幾天安生日子,隻能狠心寫瞭封信把那撿來的孩子托付給瞭吳傢。

那孩子的眉骨生得高,再往下多瞧點便是如同谷中湖般的澄澈眼眸。他那對瞳子雖是蘅秦難得的墨色,可這般刀削斧砍般鋒銳的長相,配上那有些彎曲的鬈發任誰一瞧都知不是南邊的孩子。當年那孩子已至齠年,話音吞吐間皆是難消的秦音,若不是秦人恐怕才奇怪。

外人皆道蘅秦的野孩子養不熟,更何況還是這麼大的。照那些好事人的話說,就是要那野孩子摸清瞭這平州的大街小巷,長大瞭後跑回北邊反咬他們一口可怎麼辦?!

可平州與蘅秦隔瞭多少大山大河,那蘅秦兵摸清平州又有何用呢?但那些人才不管這些東西,隻要是蘅秦人就是畜牲不如。

街坊四鄰七嘴八舌,這話漸漸地也就傳到瞭吳老爺耳朵裡,江臨言還藏在他府裡頭,他不能出去招搖,隻能不斷同下人叮囑:“下回你們再撞見嘴碎的,就罵回去,理直氣壯地道他是我吳渃的兒子!”

然而吳渃和他夫人誠心誠意地拿那孩子當親生的並不頂用,要那孩子答應才行。

可那孩子性子悶不說話還不算什麼,他身上不知害瞭什麼病,瞳子裡的光時常是微微散著的,整個人瞧上去都沒什麼精氣,偶爾又突然發起狂來,抓起尖銳的東西就要往人身上刺。

他們請一老郎中來瞧,那人見狀直搖頭,他說那孩子是從前吃藥養出癮來瞭。

什麼癮?

殺人癮。

吳渃聞言大驚失色,問怎會如此。

那郎中擺擺手,問他知道怎麼訓狼嗎,就是把狼拿鎖鏈拷上,像狗一般聽話就給飯吃,做得不好就又踹又打。可是人不行,人性本善,所以得給喂點藥。平日裡先像畜牲一般又打又罵,不打不罵的時候就給喂藥叫他去殺人。人昏頭昏腦輕飄飄瞭,殺人就跟殺畜牲一樣暢快似神仙。人平日裡吃苦吃多瞭,一殺人就這般的舒服,漸漸地殺人不就有癮瞭嗎?

吳渃瞠目結舌,最後抖著唇翻出些粗詞來臭罵那些蘅秦人,一邊給那郎中許多銀子要他出府後莫要多言。

蜂蠆作於懷袖,這事他也得消化消化。

他想瞭好多天,想到瞭先太子,想到瞭江臨言,想到他的妻兒,最後才想到他自己和那孩子。

他咬咬牙,還是決心把那孩子留下。

養不熟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

一試便是長年作日數,他教,吳紀和江臨言也跟著教。

吳渃教他正衣冠,行方正,滿掌金銀卻不欲不貪,一忠字祭以一生風流。

吳紀教他何為情,何謂愛,富貴籠裡出猛禽,情義二字比天高。

江臨言教他貴賤由己定,己命不由天。

他們也是馴獸,卻給甜不給苦。就好比吳紀罷,被那孩子瞪瞭撓瞭也就咧著個嘴笑,旁人問起來就說是自己摔的,一點兒也不帶猶豫。碰著好吃的點心,自己吃瞭幾塊剩下來的都不必問,鐵定是要帶回府去給那孩子的。

他們就這麼教著,有一日吳渃正在書房理賬,那孩子推門進來,第一次主動朝他開口,他道:

“爹——您給我取個名罷。”

爹。

那總角兒郎輕飄飄的一聲呼喚在他聽來,卻好似是那孩子降生時的第一聲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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