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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窥梦(74)

作者:拾澍 阅读记录


張叔埋在梁煙左邊。許塵想瞭半天,也不知道放什麼花好。紀淵就地采瞭兩朵小野菊,放在墳前,勸他回去休息。

夜裡,許塵沒敢讓自己閑下來,換上衣服處理六個盒裝腦。前三個裡頭都找到瞭探針。他沒做下去,感到自己需要喘一口氣,關掉無菌操作室的燈,去窗前。身體疲倦卻毫無睡意,沒有安眠藥,他幹脆翻出五張尼古丁貼片粘上。起效需要一段時間,好在心理上的滿足是立刻的。他長出一口氣,平躺下來。汽車鳴笛和下單行管呼嘯的風聲又遠又近。

他不清楚那段時間裡多少東西從腦海中一掠而過,像蝗災一樣,離開後留下一片荒蕪。大量尼古丁創造的多巴胺像捏熟桃時擠出汁水,達到頂峰時,滿得要從大腦裡溢出來。思緒不受控制,四肢發抖,臥室的光扭曲成教堂那尊悲戚的塑像,向他伸出手。殘存的理性驅使他掙紮著撕掉尼古丁片,坐在床上,劇烈喘息。很久,他才醒過來,翻出尼古丁片的包裝,才看見上面寫著一行小字:

含歡樂劑成分,致幻,謹慎使用。

車輪滑過街道,黏乎乎的好像在糖漿上跑。歡樂劑的效果還沒過去。他想關上窗簾,手抓住一角,使不上力。思緒飄忽。一輛黑色汽車從左邊窗框駛到右邊窗框,消失瞭。他意識到自己正在回憶前一次上去,到上城去的事。他記得的大概是一場車禍:

舊日

人的頭像是狂風裡的氣球,高高地甩出去,砸在人行道上,睡著瞭。她從許塵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飛過,他能聞到洗發油的氣味。她穿的紅裙子,這時像渾身上下浸泡在血裡。許塵記得,他向右邊轉頭,想要看一看她的時候,她也圓睜眼睛看他,那樣子像是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還有點不相信。銀色的雨埋住她,輪子不多時就把地上的血蹭幹凈瞭。許塵替她撐傘。

仿生人到的那會,周圍隻有他。它不得不盤問他:“你是她的傢屬?”他答:“不是。”它問:“怎麼死的?”他答:“被車撞死的。”它又問:“她叫什麼?”他答:“不知道。”這事就這麼結束瞭。她被拖去哪裡火化,或者掩埋,許塵不清楚。

那年是周杉城上地表去的第五年,那天是周二,他們五年來第一次見面。他在兜裡裝瞭一隻小雛菊,從下城帶來,作為見面禮。他知道周杉城會不好意思又藏不住欣喜地笑起來,把花放到掌心端詳,問他這是哪裡摘的。以前,他隻能說是路邊撿的,今天他要說,是自傢養的。他們會緊緊地擁抱。他還記得他們頭抵著頭,腳搭著腳擁抱在一起,抵禦黑暗、尖叫和槍械。他們會一起喝酒、說話,從月亮落下到太陽升起——真正的太陽。他們的影子會再次變得成雙成對。他們會親吻,像枝頭的小鳥。

許塵想著這一切,車禍死去的女子從他記憶裡淡去。他想著過去他們心髒貼著心髒,想著未來他們手牽著手,想著今天他們即將親吻,直到他看到周杉城的臉。

他看到周杉城的臉,就知道他錯瞭,完全錯瞭。唯一能發生的隻有沉默,冰川似的沉默。

周杉城學會瞭抽煙,食指與中指夾著,抽一口,又抽一口,深深的眼窩盛滿煙霧,帶著無精打采的冷漠打量他。

“來一口?”

這是周杉城的見面禮。也許許塵的表情讓他記起什麼,他沒什麼意思地笑瞭一下:“哦,還沒習慣?”

“和以前一樣。”許塵拔瞭小雛菊一片花瓣,“聞不慣。”

周杉城仍沒把煙掐滅,綁著西裝,一口接一口。白煙彌漫。他望向窗外,動作如在專註地思索,眼神卻走失在房間裡沒處著落。最後他抽完瞭,把煙頭丟開,揮揮煙味,來握許塵的手:“好久不見。”

許塵沒有和他握手。他又笑瞭一下,沒什麼意思,徒然在兩人言語、表情和動作上的空白處劃上一道黑線。許塵沒有笑回去,於是又變成窒息的空白。許塵便看見他不間斷地微笑起來。小雛菊這時剩下禿剌剌的花梗,花瓣被許塵拿指甲碾碎瞭。

他們坐在那,什麼也沒有說,簽瞭合同。

後來他們也在那喝酒和聊天。周杉城隻在工作結束,抽完煙,喝完酒的時刻,才短暫地讓許塵覺得似曾相識。他每天都要喝酒。上城見不到花,有的日子,他醉得厲害,非拉著許塵去摘花。他們一路摘到下單行管,許塵從玻璃棧道往下看,問他,還回不回去?他問許塵,回哪裡去?花沒摘到呢。他們就一路又摘到無限,渾身是酸雨的臭味。等到酒醒,去摘花的事周杉城全不記得,隻記得哪個項目要啓動,催他快去手術,別耽誤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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