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睡一覺吧，”許塵垂下眼簾，“睡一覺再說。”

疲憊感一波波湧上來，昏黃的臥室燈照在臉上，紀淵這才覺得累得眼睛都睜不開瞭。

他再次夢見那座監獄。

死白的墻壁壓來，墻上一隻掛鐘，秒針滴答，傳出回音。

房裡沒開燈，光從小窗透進來，在地上照出個尖銳的方格。門開著，縫外的光景看不真切。

是午飯時間嗎？他怎麼還坐在這裡。

紀淵朝外走，門縫搖晃，越變越大，他看清外面的景象：不論囚犯還是獄卒，所有人都在朝一個方向奔逃。

大樓中間鏤空，牢房圍著中央垂直電梯。細長廊橋和一圈圈弧形通道交織在一起，上下聯通，如無數張相互勾連的蜘蛛網。此時，走廊被人塞滿瞭，他們朝逃生通道擁擠，像融化的鐵水，跑得慢瞭就會和金屬欄桿永遠粘為一體。

紀淵不清楚發生瞭什麼，卻恐懼起來。他的軀殼拖著迷茫的靈魂，朝反方向跑，紮進人群，背離逃生通道，向中央電梯擠去。紀淵想掉轉頭，軀殼禁錮他的動作。他看著自己走進電梯，按下最底層的按鈕。

磁懸浮電梯唰地向地下三十層落去。

數字跳到負十五，巨大的震感從他的腳底傳來，電梯緊急制停。箱體上的內嵌式燈管閃動不止，警報聲響起，電梯向地表發出求救信號，無人應答。

紀淵想扶住把手，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沖向廂門，似乎想用蠻力把它撞開，他一時分不清到底哪件事才是自己想做的。他的身體像一隻被激怒的猛獸，他的意識卻連發生瞭什麼都不知道。

廂門上傳來錚然一聲巨響，方才還筆直堅硬的合金板被怪力砸出凹陷的大坑。

外面有東西。

紀淵退無可退，心髒被逼到瞭嗓子眼。

又是一聲巨響，電梯門謋然被削下，一瞬間，堅硬的金屬被震碎成細沙粗細的顆粒，如土委地。碩大的乳白色生物透過化為灰燼的金屬門，與他對視。

紀淵發覺自己聲嘶力竭地吼叫，幾乎同一刻，他的靈魂飛出身體，視線透過地底巖石，看清這龐然巨獸的全貌。它的身軀從地底三十層向上，填滿所有通道，還在往上冒。紀淵從沒見過這麼大的原體。和它相比，許塵身上的不過是大象面前的老鼠。

他自己的咆哮聲從很遠處傳來。

時光倒流，地底建築從齏粉還為原樣，原體倒縮回去。他看到一間潔凈的實驗室，透明的玻璃箱，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和一個青年。

他認出那是他自己。

男人在和他說什麼？

紀淵想湊過去聽，可他在向上漂浮，移動，像熱氣流裡的一片樹葉。他睜大眼睛，拼命向下遊，想看清男人的臉，那裡發出刺眼的亮光。他背後轉來一股拉力，大得要把他拉向宇宙邊緣。意識的手指將要被塞進軀殼的手套裡，紀淵竭盡全力看向男人，那裡隻有自己的一隻眼睛，瞳孔裡映出一雙交疊的手，右手模糊不清。

許塵的話在他耳邊響起：“我被□□瞭。”

他看到光芒，從那隻右手射出，微小而遙遠，像是從望遠鏡裡看恒星。四周傳來巨大的壓力，把他推向那個洞口。紀淵試圖抵抗，被猛地擲向針口大小的洞口，一陣像有一千隻翅膀在頭頂拍打的嗡嗡鳴響之後，他回到電梯廂。他的軀殼正赤手空拳揮擊著空氣，痛苦地嘶吼。原體躲閃著他的拳頭，表面鼓起一陣陣氣泡，似乎正在高溫下沸騰。

紀淵的靈魂被撕裂成兩半。一半正經歷著莫大的精神痛楚，一半冷靜得近乎冷漠地註視自己。

他在為什麼而悲痛？

時間靜止，他向原體沖去，一頭鉆進乳白色粘稠物中，耳畔是許塵的聲音：

“他們把總負責人的頭銜給我，但連公司名字都不告訴我，我知道的跟你差不多。”

“你後來怎麼出來的？”

“不記得。”

“我被□□瞭。”

……

紀淵腦內串起瞭一條線，引向那隻模糊不清的右手，馬上就能看清……

他被一隻手搖動喚醒，是許塵，黑手套詭異的觸感透過襯衫貼在他的皮膚上。

紀淵看著他的眼睛。“你滿頭是汗，”許塵說，“做噩夢瞭？”

他搖搖頭：“我沒事。”

“需要鎮靜劑嗎？”

紀淵拉住許塵的右手，輕吻一下，夢境中熟悉的氣息襲來。“不用，”腦海深處浮現出一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他問，“航空器上有西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