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烂苹果(5)
作者:禾花 阅读记录
但這裡的線起碼有頭有尾,知道是從哪個電線桿拉過來的,麻雀也能站上去看夕陽,梅紅筆記本上的線就不一樣瞭,人名和時間都混雜在一塊,被頭頂的燈光一照,像是鍋煮得亂糟糟的面條。
梅紅兩隻手撐在桌子上,看瞭會兒,往後翻。
她每個月都要坐大巴去一趟省城,去一趟隊裡,有時候會在筆記本上添幾句話,但更多情況下一無所獲,當年的教練調走瞭,曾經的師妹接手瞭擔子,拉她到後面的休息區,勸她看開一點。
梅紅說:“我看得很開啊。”
師妹說:“都十三年瞭吧,當年要是有什麼證據,早就沒瞭。”
梅紅說:“我知道,我就是來這聽個響,我心裡舒服。”
師妹也沒什麼辦法,由著她去瞭,梅紅不搗亂,她就是坐在角落裡看人打拳,看人拉伸,偶爾和保安師傅攀談那麼一兩句,走的時候很利索。
她這會兒翻頁,也很利索。
拇指將泛黃的歲月翻折,那鍋面條還在冒泡,爭先恐後地咕嘟著潦草的線條,梅紅字寫得一般,她覺得是怪自己小時候握筆姿勢不行,那會傢裡條件不好,鉛筆頭舍不得扔,她就用三根指頭捏著寫字,到現在也是歪歪扭扭。
梅紅的動作停下瞭。
她把那頁對折的紙張打開,像是給煮面條的鍋關瞭火。
工整的幾個字——
最大的嫌疑:周秀蘭。
第 3 章
梅紅剛出事那會,都怕她想不開,連梅紅自己都怕。
最早她媽還在床邊守著,白天黑夜都不走,晚上就給墊子鋪開睡上面,醫院有出租的床位,十塊錢一晚上,她媽舍不得。
她媽說,你可別做傻事,我指望著你養我。
梅紅笑笑,說成。
後來複健疼得受不瞭,梅紅也想過死,她媽拿瞭個人傢不要的作業本給她,說你畫正字,等什麼時候畫夠一百個,咱就回傢。
梅紅就一點點地熬。
她跟別人說,當時晚上別人都睡覺瞭,我用麻繩綁著自己的腿,半靠在床上,用力拽繩子,我兩條腿就跟騎自行車似的蹬起來瞭,全靠這樣,肌肉才沒萎縮,老遭罪瞭,那繩都有碗口粗。
別人問,你傷的不是腰嗎?
又問,哪兒的麻繩能有碗口粗?
梅紅答不上來,但她的確奇跡般地恢複瞭,一百個正字沒寫完,她就把作業本換瞭,每月揣一個硬牛皮的本子去省城,找領導,找教練,也找當時的隊友,如果聽到句有價值的信息,就往自個兒本上記,她八歲上武校,寫字的功夫不怎麼滴,亂七八糟的,竟也被她積攢瞭大半本。
梅紅是在受傷的第二年,開始懷疑周秀蘭的。
她盯著那幾個字,看瞭會,又往後翻。
“2001.9.6,晴。”
“我懷疑是周秀蘭害瞭我。”
“理由如下:省隊能參加比賽的隻有一個名額,我比她強,周秀蘭可能嫉妒(劃掉),她父母都是體育老師,條件好,如果拿獎能進局裡上班。”
“出事是晚上十點半左右,現場除瞭掃地的阿姨,還有兩個練羽毛球的,等待醫生的時候,我聽見瞭周秀蘭的聲音。”
“她是拳擊隊第一個到現場的人,可能在觀察我。”
梅紅的受傷被定性為一起意外事件,最開始,梅紅隻是想討要個說法,證明她沒有錯,她甚至沒有去碰器械,隻是坐在旁邊擦汗,人在劇烈運動後腎上腺素增加,她頸窩被汗水染得一片明亮,心情愉悅,弓著身子拍打自己的小腿肚,想要放松一下肌肉。
被砸到後,不疼,就是懵。
梅紅甚至還在冷靜地指揮:“阿姨,您別動我,否則就是二次傷害,給教練打電話,我怕內髒破裂。”
她的臉貼在地上,渾身動不瞭,體育館不大,他們和羽毛球隊共用場地,能聞到發酵的汗水味兒,能聽見運動鞋的橡膠底和地板摩擦的音,尖細的女聲遠遠傳來,說梅紅,梅紅你怎麼瞭。
接下來的一切,像按瞭加速鍵。
梅紅第一次覺得不對勁,是教練告訴她,監控錄像已經覆蓋瞭,看不瞭。
梅紅還想問什麼,她媽已經和教練吵起來瞭,聲音大得要命,說我好好一孩子送過去……她耳朵眼裡轟隆隆的,一顆心被麻繩吊起來似的,上武校前她媽給她絞頭發,絞完頭發後親自給她洗瞭澡,說閨女,我再給你掏個耳朵吧,沒有挖耳勺,她媽從頭上取下個一字夾,黑色的,用彎曲有空隙的弧度給她掏,那是種很奇異的體驗,梅紅感覺耳朵裡有顆大石頭在滾來滾去,像打雷,她媽問疼不疼,她說不疼,結果剛說完就“叮”地一下,她媽看瞭眼夾子,說壞瞭,弄流血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