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仰面躺著，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梅紅也沒說話，擡起一條胳膊，就開始給她搓澡。

這些年來，光屁股的人她見得太多，沒瞭那層衣裳，梅紅反而一眼就能瞧出對方的脾性，她順著小臂往上搓，說你放松。

女人“哦”瞭一聲，慢慢就放松下來。

有些人不習慣搓澡，覺得臊得慌，脫光瞭往那兒一躺，被人拎小雞似的全身過一遍，但其實搓多瞭就看開瞭，梅紅以前也是，甚至羞得不好意思脫衣裳，套著個大T恤在那揮汗如雨，現在看開瞭，一天都穿著胸罩褲衩，別人誇她白，她說姐，我天天用浴鹽搓澡的，這是好東西，去角質層，你摸摸我的皮細不，蚊子站上都劈叉。

胳膊和上身搓完瞭，她讓女人給腿蜷起來，打著圈搓膝蓋，她感覺女人的膝蓋骨有點突出，小腿肚那也挺結實，看起來像是常年鍛煉的，於是加大瞭點力氣，問：“這樣行不？”

女人說：“行，不疼。”

梅紅說：“你翻個身，我給你搓後面。”

她擡起胳膊，給額頭上的汗擦瞭下，而女人則慢吞吞地坐起來，翻身，在洗浴床上趴下瞭。

不遠處那對母女應該在鬧著玩，小閨女又笑起來瞭，脆生生的，隔著霧氣直往梅紅的耳朵裡鉆。

天花板上的蒸汽凝結，啪嗒一聲砸下來，落在女人汗津津的後背上。

也可能混瞭梅紅的汗珠子。

她杵在那，說不出話瞭。

女人的後背上，赫然是幾塊淤青，分佈得很開。

都是圓形，最外側是淡紫色，然後是深紫偏黑，最裡面已經是淺淺的肉色。

梅紅有經驗，這大概有十來天瞭。

而除此以外，女人大腿內側那兒有一大片紅紅皺皺的疤痕，剛才搓腿的時候，梅紅被汗迷瞭眼，蟄得有點疼，就沒註意，這會兒才看得清。

女人枕著自己的胳膊，給頭發往耳朵後面掛，叫她的名字：“梅紅。”

梅紅下意識地答應瞭，緊接瞭一句：“周秀蘭？”

周秀蘭坐瞭起來，很高興的樣子：“我就知道，你還記得我。”

梅紅上下看她：“不是，你怎麼來這兒瞭？”

“孩子學習不太好，今年轉回來瞭，”周秀蘭嘆瞭口氣，“白天送她去上學，我沒什麼事，想著過來洗個澡，剛開始看見你，我還不敢認。”

梅紅還在看她，周秀蘭和以前的變化挺大的，她依然記得當年兩人睡一張床上，嘰嘰喳喳徹夜聊天，然後第二天遲到被教練臭罵的事，可她剛才，居然是真的沒認出來。

周秀蘭說：“你什麼時候下班，我請你吃飯去。”

梅紅拿起水瓢：“我先給你沖下吧。”

周秀蘭看自己一眼：“也是，我身上都是灰。”

“不多，”梅紅給她身上潑水，“沒搓出來多少，對瞭，你腿那兒怎麼瞭？”

在澡堂子裡上班就是這點不好，溫度太高，有些人受不住，洗澡時間長瞭就會暈池子，梅紅也不例外，她這會兒心髒砰砰直跳，眼前出現白光，自個兒的身體也跟著融化，像是被熱浪吞噬，眩暈而迷幻。

她看見周秀蘭的薄嘴唇一張一合，看見從薄嘴唇裡蹦出去的字。

“燙著瞭。”

“開水，不小心燙上面瞭。”

梅紅沒問淤青是咋回事，她捂著嘴，突然短促地嘔瞭一聲，捂著肚子就往外跑，周秀蘭在後面跟著，說梅紅，梅紅你怎麼瞭？

梅紅退役前，練瞭二十年拳擊，她的手勁兒的確大，帶繭的手掌按在冰涼的腹部，感覺能給胃都擠出來。

但還是沒吐。

她隔著透明的塑料簾子回話：“沒事，我剛吃的蘋果放的時間長瞭，有點不得勁。”

周秀蘭沒過來，說：“那你多喝點水。”

梅紅轉過身，先用小毛巾擦瞭臉，然後喝瞭點熱水，她用的杯子還是當年在省隊時發的，上面寫著一行“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紅字，時間長瞭，磨損得都快看不清，當初她不喜歡這個，想要個富光的水杯，但人生有時候就這樣操蛋，十年瞭，梅紅水杯買的不少，丟的丟，壞的壞，這個不討喜的杯子倒是跟她最久。

周秀蘭給簾子掀開一角，問：“你還好嗎？”

梅紅轉過身：“好，你等我喝完水。”

周秀蘭說：“行，那你下班瞭，一塊吃個飯？”

梅紅說：“都成，你給簾子擱那，別這樣掀，不然外面的冷氣跑裡頭，吹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