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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苹果(12)
作者:禾花 阅读记录
梅紅說:“你不會還手嗎?”
周秀蘭說:“他一個男人,我怎麼還手,我剛開始也反抗啊,他就揪著我的腦袋往墻上砸,你瞧。”
周秀蘭撩起另一側的頭發:“還有個疤呢。”
她又往上捋自己的褲子:“這裡,也是他拿熱水燙的。”
次臥的門突然開瞭。
周秀蘭一驚,給褲子放下:“你出來幹什麼?”
任楠脫瞭校服,身上就穿瞭個寬松的短袖,看也不看她媽一眼地進瞭廚房,水聲響起,過一會兒拿著個蘋果出來瞭,沒削皮,邊走邊吃。
周秀蘭站起來:“你回去寫作業!”
任楠給蘋果咬得“嘎吱嘎吱”響,直接回瞭次臥,給門關上瞭。
周秀蘭坐下:“看,一點禮貌也沒。”
梅紅收回目光:“還好,別跟小孩計較。”
她心想,周秀蘭說的沒錯,她這幾年過得應該不好,因為任楠露在外面的小臂外側,也有一大塊燙傷的疤痕,紅紅皺皺的,和周秀蘭腿上的差不多。
梅紅問:“他這樣打你,你不打回去,也不跑嗎?”
周秀蘭嘆口氣,抓瞭顆砂糖橘剝瞭:“打不過,跑的話被打得更狠,我又不像你……要你,你怎麼辦?”
她把皮兒擱茶幾上,橘子遞給梅紅。
梅紅接瞭,沒吃。
周秀蘭笑笑:“要你的話,你肯定就打回去瞭。”
梅紅說:“是。”
梅紅說:“我不會給他打我第二次的機會。”
傢暴這種事在梅紅看來,挺不可思議的,你在大馬路上給人打瞭,進派出所後都得拘留,下手重的話,那判刑就沒得商量,但是偏偏因為張結婚證,故意傷害就成瞭傢庭暴力,就成瞭清官難斷傢務事。
梅紅不明白,寫個保證書就行嗎?
反正她不能忍,她媽媽也不能忍。
當年梅紅還在襁褓裡,她爸媽就離婚瞭。
起因是梅紅她奶奶帶著人去找中醫,梅小栓給手腕遞過去,中醫閉著眼把瞭會脈,說是個閨女。
那年已經不提倡多生孩子瞭,政策提出瞭“晚、稀、少”的方針,也就是晚點結婚,生育間隔時間拉長,以及一對夫婦生育不超過兩個孩子。
奶奶說沒事,等明年你抓緊再要,別到時候國傢不讓生瞭。
回去後,奶奶喂瞭會雞,轉到梅小栓面前,說我覺得這事得商量商量,這樣吧,你們聽我的,孩子生下來別上戶口,等第二年生弟弟瞭,咱一塊兒報個雙胞胎,這叫龍鳳呈祥。
奶奶說,咱們這雙胞胎隻算一個名額,我琢磨瞭下,你再生個庚申猴,這個屬相好,旺孩子爸。
梅小栓在院子裡剝花生,她肚子已經起來瞭,彎腰的時候感覺懷裡揣著個大石頭。
山裡的石頭硬,她的石頭是軟的,熱的。
還會動,晚上她把手放肚皮上,能感受到很小的胎動。
梅小栓說不行,我都起好名字瞭,男孩女孩的都想瞭。
要是女孩,就叫小紅。
她覺得自己名字不好聽,生她那年村裡發大水,淹死瞭傢裡兩頭豬,爺爺蹲在門口抽旱煙,說小丫頭片子,叫栓吧,給咱傢的牲口拴住。
梅小栓很羨慕那些名字叫豔、麗,或者淑的女孩,聽著就秀氣。
所以她想,自己有瞭女娃娃,也一定要起個好聽的。
梅小栓想瞭很久很久,喂雞的時候想,煮豬食的時候想,從井裡往外汲水的時候也在想,後來有一天,那是她第一次感知到胎動,她早上挎著籃去河邊洗衣服,突然感覺,自己的腹部動瞭一下。
非常小,像是什麼東西輕輕地踢瞭她。
在肚子上頂起一個不明顯的凸起,就消失瞭。
梅小栓愣住,她把掌心放上去,那個年代大傢普遍比較瘦,她也還沒發福,覺得自己的子宮和肚皮好薄一層,比外面的汗衫還要薄。
她就隔著這樣薄薄的血肉,摸自己的孩子。
太陽從東方升起,梅小栓癡癡地站在河灘上,腳下是亂七八糟的石頭和雜草,旭日把河染上瞭大片的紅色,泛著金光,風吹過來,岸邊的柳樹和水面一起晃動,梅小栓不會形容,她字認得少,隻感覺那水像無數片魚鱗般的皺起來,而太陽,太陽紅得像盛開的指甲花。
梅小栓摸瞭會肚子,哭瞭。
她決定,給自己的孩子起名,叫紅。
這是梅小栓能夠想出來的,天底下最好聽的女孩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