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瞭。”他抱劍一禮，長劍規規矩矩直刺而來，是非常常見的切磋起勢，擂主心下防備，不欲格擋，錯步至他身側，不料趙思青變招極快，剎那間陽光刺破雲層，中年人劍身未及回轉已被巧勁纏上，待要以內力彈開卻為時已晚，震顫自掌中劍柄傳來，劍身被他自身力道崩裂，碎為數片，墜落石臺。

隻一式，雪霽初晴。

趙思青後退一步。“承讓。”

山坳的梅花悄悄開瞭幾朵，極為淺淡的香氣隨著風散開，為天地添上一抹生機。

柳星聞擡頭看著獨立高臺之人，心中與有榮焉，隻覺趙思青實在是對極瞭自己的胃口，今日即便是他來破局，星劍十九式固然華麗，卻遠不如這看似樸實的一劍來得震懾人心。

大道至簡，不過如此。

還打嗎？臺下人面面相覷，竟無一人敢再嘗試，論劍法領悟尚且不及，論蠻力已有碎劍在前，他們不得不承認，普天之下，恐怕再難有人自龍吟劍下奪去半分光芒。

趙思青收劍入鞘，不再理會場內衆人，徑直來到柳星聞身旁。“走吧。”

小七愣瞭一瞬，快步跟上兩人，留那群不知如何是好的劍客對著遠去的背影心思重重。

到山莊門口時，紅鬃馬的嘶聲仿佛才喚回小七的魂，他猶豫片刻，開口問道，“趙兄，你們要離開瞭嗎？”

趙思青面上寒霜此時才化去，點頭答道，“我們要回謫仙島。”

——是我們。柳星聞美滋滋地低頭瞅著他握劍的手，盤算著怎麼把這個拖油瓶甩開，與心上人一同賞雪。

“那我……”小七不甘地回頭看看山莊大門，“我不想回少主那邊。”

“若你想潛心習劍，也可至謫仙島交流一二。”趙思青溫和地笑著，“龍吟門下弟子需行走江湖明悟劍心，對客人倒是沒有什麼苛刻的要求。”

“不，”小七突然搖頭，“大丈夫立於世間，當為不平而鳴，為苦難而爭，今日這閱劍大會，若無趙兄，恐怕是場徹頭徹尾的鬧劇……”

柳星聞深以為然地點頭，“倒是個明事理的。”

“我想做些什麼，可這天下……”

趙思青轉過身，拍瞭拍他的肩膀，“想來你心中已有計較，放手去做吧，若有需要，我也會相助。”

小七鄭重地行瞭一禮，才正色道，“此去山高水長，若有緣再聚，定要不醉不歸！”

他轉身要走，又被柳星聞喊住。“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戚少商！”

“原來……”柳星聞失笑，轉而對他抱拳一禮，“莫愁前路無知己，”

兩人齊聲道，“天下誰人不識君！”

雪花飄飄灑灑而下，漸漸蓋住山道泥濘冰凍，將天與地重歸純白。

道旁兩人不急不慢地牽手走著，比起行路，更像在賞景。

雪落在發梢肩頭也無人在意，柳星聞饒有興致地擡起手臂，欣賞著落在掌心手腕的雪花，“六枝的，五枝的，片片各不相同。”

方才的寒風減弱許多，趙思青也擡手去接，落到手上就化瞭。

柳星聞將手腕遞到他面前，就見一片雪花悄悄停在他眼睫，又融為一顆晶瑩的淚，滴落衣襟。

——若時間停駐於此……

“我們，可也算共白頭瞭？”柳星聞笑著示意兩人那縷不知何時纏在一處的發梢，“難怪世間真情，逃不脫共沐霜雪。”

趙思青心下沒來由的猛地一跳，突如其來的失落感瞬間攫取他的心神，他下意識地抓緊身旁人的手，柳星聞見他面色暗淡，忙問，“怎麼瞭？”

——他好端端地站在這裡，無傷無痛，可心中那份缺失的遺憾如同蕭瑟北風中破瞭洞的胸腔，被凍得無知無覺，明知丟瞭什麼，卻無能為力。

“沒什麼。”趙思青搖頭，努力壓下心中不安，“何必用這些外物指代？”

“眼下看不到，便會忍不住想。”柳星聞擡手示意道旁松枝，“都說松柏長青，可它們也有衰頹之時，少年子弟江湖老，我們也總會有那一天。”

一陣風卷過，吹得松枝上的新雪簌簌而落。

黃昏漸至，天色黯淡。待他們垂垂老矣，可還能記得今日千山暮雪？

雪既停，月漸明。兩人行至一處石臺下，柳星聞示意趙思青一同上去，以星劍刺入石臺借力，兩個起落便已將山腰景色納入腳下。

蒼山負雪，月照松光。

“想想看，這是你今日打下的江山……”柳星聞志得意滿地擡手比劃，引得身旁人莫名側目。“你這話，若叫第三人聽去瞭，少不得惹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