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代之，可能改命？

既然是賭，總有輸贏。他不斷回溯時光，試圖阻止父親，保下鏡天閣，無不出於柳星聞的責任，出於少閣主的擔當。可如今，他竟也想為趙思青做些什麼，人心，果然還是得隴望蜀，難以滿足嗎？

追道之名，仿佛到此刻才找到屬於他的命運——追劍之道，尋心之道，為不屬於鏡天閣的“追道”，徇衆生都會存的私。

他心底的聲音越來越大，賭一次吧，賭父親所求隻有古楚籍冊，賭三絕劍隻會選有野心的宿主，賭趙思青永遠不會放棄他——無論他變成什麼人，或者不再是人。

反正再壞的結局，也不過所有人身死道消，獨留他踽踽塵世，為不甘心的羈絆從頭來過，一次次見證何為命運。

趙思青見他神思不屬，猜測多半是柳滄海圖謀三絕劍，他此刻心中猶豫不決，若是原路返回，說不得會遇到鏡天閣主，眼下秦怒濤受傷，孟臨淵神志不清，且不論柳星聞的身份，如今蠱毒影響還在，難說會毫發無損，自己一人之力更難保所有人全身而退，想來既然他的先祖既在此鉆研許久，應當另有計較，不由道，“若是需要做什麼，你告訴我，我來。”

殿中長明燈明滅不定，甚至遠處幾盞已經熄瞭，這一會工夫毒無厭的屍身已被啃齧到幾餘白骨，誰也不清楚這些蟲蟻會不會調轉頭攻擊他們。

柳星聞閉目調息片刻，勉力壓□□內不知源頭的急躁，用力回握趙思青，仿佛要從那隻手中汲取什麼，放開手時，隻在他耳邊說瞭一句話。

“不變中的萬變，在我。”

他趁身側人不備拂過他麻穴——即使隻能阻他一瞬，也足夠瞭——孟臨淵顯然不防，秦怒濤大約無力，隻擡手擋瞭一式，三絕劍已落入柳星聞手中。

“不可！”趙思青顧不得半身酸麻，撲上去卻為時已晚，三絕劍受到柳星聞真氣激發，泛出刺目的星辰之光，裹挾著磅礴內力刺入陣法之中，霎時地動之勢蔓延，殿內裝飾器物散落，長明燈徹底熄滅，一片黑暗中隻聽得墻體轟然倒塌，蟲蟻四散逃竄的悉悉索索之聲混在四周，伴隨著一聲悶哼和壓低的咳喘。

趙思青突然想起方才收入懷中的夜明珠，忙取出照亮，就見孟臨淵側身擡臂護著秦怒濤，柳星聞支撐不住單膝跪地，三絕劍黯淡無光，眼前陣法破去現出另一處甬道，如不可及的深淵，靜靜地等人自投羅網。

顧不得考慮更多，他沖過去攙起柳星聞，偏頭招呼另外兩人，“快走！”

肩頭一陣濕熱，他以夜明珠照過去，卻是柳星聞受陣法力量反噬吐出的血——倚靠在肩背的身軀越發沉重，他不斷以掌心送入內力，卻如杯水車薪。

孟臨淵此時徹底清醒過來，助他一同為柳星聞護住心脈，才扶著秦怒濤開口，“你們先走，我與師父跟著，出去再為他療傷。”

這處甬道不比來時路短，夜明珠的照亮範圍有限，幾人磕磕絆絆跑到出口時，天光已大亮。這處出口竟是在河岸中，附近崩毀散落的碎石昭示著它曾受地宮陣法控制，趙思青見狀不由慶幸，還好年景大旱河中枯水，不然河水漫灌入地宮，便是拼個你死我活，說不得也要從摘星宮返回瞭。

孟臨淵再為柳星聞打入一道真氣，搖頭嘆道，“怕是陷入心魔幻境瞭。”

——未完——

第 13 章

十三

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如同東海深處伸手不見的海底，包裹他周身每處孔竅，無力動作，無法呼吸。

遠處一點微弱的亮光，自海面穿透海底，他奮力向著光奔去，伸長脖頸努力想浮出水面，卻在靠近時被那道光灼燙，縮回手時，水面映出那擊碎他驕傲的人——白發劍客閉目靜立，那道灼傷他的烈陽分明是他掌中流轉而出的溫柔月光，是他再熟悉不過，卻幾乎被遺忘在角落的龍吟掌門。

月光雖會灼傷自身，卻也為他凝出形體，他忍痛將整個人沐浴在月光下，焚燒的痛感深入骨髓，荒謬卻合理的想法突然沖入腦中——“我代你受苦，你卻道貌岸然傷害於我？”

無名的憤怒席卷他的全部心神，他怒吼著想沖出海面，月光卻始終將他阻在水中，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脫離海水的裹挾。最終力竭時，他再看向白發劍客，卻見他不知何時已睜開眼，目光中的繾綣卻是他從未見過的，不知何意的溫柔。

再睜開眼時，狂嘯的北風吹得門板哐哐作響，自不甚嚴密的窗框爭先湧入。柳星聞坐起身，身下稭稈蘆葦掛在衣衫上，倒是少閣主十五歲遊歷東海以來從未有過的狼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