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似乎也清楚，能一路追到這邊陲小鎮來的，都是為瞭三絕劍，故而已不再如同磁州那時遮遮掩掩，相熟之人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處高談闊論，言語中盡是“神兵”“第一劍”。

柳星聞按瞭按鬥笠，遮住眉心星痕——行走江湖，若是有什麼特征被人記住，並不是好事。

但他堅持不用頭發遮，趙思青也隨他，雖說麻煩越少越好，但兩人又都不是怕事之人，若真有那般不長眼的湊上來，他倒也不介意施展幾分。

兩人在鎮上已停留一日，蓋因龍吟弟子的記號斷在此處，眼下身處邊境，稍有不慎行錯方位便是入侵他國的罪名，孟臨淵卻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悄悄失瞭音訊。

“你們光顧著三絕劍，可知道南邊出瞭事？”一個滿臉胡子的壯漢端瞭一碗酒，要喝不喝的，等著同桌人發問。

一旁的消瘦老者冷哼一聲。“愛說不說，沒人求你。”

那壯漢仰頭灌下烈酒，眉心皺成疙瘩，又慢慢松開。“黃老，這不是賣個關子麼。”他眼神四下逡巡，見附近的人都暗暗聽著，才得意地開口，“那青天寨啊，不知惹瞭什麼人，被燒瞭山，可著他們倒黴，這幾日沒雨，那山火燒得，半夜也跟白天一樣亮，天都染紅瞭！”

第 9 章

九、

柳星聞眼疾手快地按住身旁人欲起身的動作，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低聲道，“再聽聽，別著急。”

壯漢身旁的好事者忙給他添瞭一碗酒，“那寨子裡的人呢，怎樣瞭？”

“合著他們運氣好，命大，那火是白天起的，但也正因為白天寨民都在外勞作，沒及時發現，傍晚那會已經燒瞭半邊寨子，據說伍寨主帶著所有人離開，暫避附村子上，還說已經下瞭懸賞，追查放火的人呢！”

周圍人唏噓幾句，又換瞭別的話題。這場幾乎毀去一切的大火，在無關人眼中也不過是下一碗烈酒的菜碟，兩口就沒瞭。

柳星聞眼見趙思青面色不豫，心知這人多半又落進責任的陷阱，誤以為是自己為青天寨引來禍事。他扔下酒錢拽著人離瞭客棧，傍晚殘陽如血，河邊葦草在風中無助地左右搖擺，西北七月的天氣已是寒涼，但冷風也吹得二人清醒幾分。

“自從我醒過來，你一直有事瞞著我。”他肯定地問，“與我有關？”

腕上灼熱漸漸蔓延至全身，不知是酒氣，還是心底的翻湧。

“與你有關。”暮色下，那張略顯淩厲的臉也帶上幾分柔和，趙思青仔仔細細地以眼神描摹過他的眉眼，思慮良久才再次開口。“你，究竟是誰？”

“你是追道，是柳星聞，但你……到底是誰？”

天色徹底黑下來，葦草中偶爾傳出幾聲蛙鳴，帶著一絲不甘努力地活過這一年的最後的日子。柳星聞長出一口氣，“你遇到瞭什麼？”

少年人初時的冷漠疏離，臨別的月下之約，漸漸與那日山崖上簪花的灼熱傾慕重疊——面前人，又是不是此間人？

柳星聞見他猶豫，低頭牽過他微涼的手——西北的七月，入夜後溫度驟降，酒氣漸漸散去，反而帶走瞭心底那份沖動，徒留空洞的腔子被寒風侵入，卷走僅存的溫熱。

“非我刻意隱瞞，隻是事實太過離奇，我……怕會影響你的……”

趙思青猛地抱住他。“我見過這裡的你瞭。”

柳星聞隻覺如墜冰窟，周身的血液仿佛也如同凝結一般發出澀耳的聲音。他張張口，又不知該如何接話，聽到耳旁傳來令他安心的聲音——“若見到你會惹上因果，那我也已經沾染，你不必再有顧慮。”

——那顆自回溯時光起始時就孤懸夜空居無定所的心，終在此刻尋到歸巢的枝頭。

西北的夜空之下，一雙人影依偎著，走過無定河邊荒草的土坡。

“如今的你，八歲？還是九歲？”

“八歲。”

想到那鳥窩一般的頭發，趙思青又悄悄彎瞭嘴角。“八歲，老成得很，不愧是少閣主。”

柳星聞從他的話裡品出幾分笑意，作勢撓他腰間，就見這人兔子似的往一旁跳瞭半步。寒風自兩人分開處吹過，他又伸手將他攬回來，低聲問道，“就隻有這一個問題嗎？”

“青天寨之事，你有什麼想法？”

柳星聞猶豫片刻，才緩緩開口。“很多事，我不知道說瞭會否成真，所以我無法決定哪句話可以說。但據我的記憶，當年追捕孟臨淵搶奪三絕劍一事，父親亦有參與。”他嘆瞭口氣，仰望北天紫微星，“我年幼時極少能見到父親，唯有考校學業時他才會出現。劍術師父也同我說過三絕劍和孟前輩，但那時他已自江湖銷聲匿跡，三絕劍也失瞭蹤跡。我也是聽墨先生無意中說漏瞭嘴，才知道當年追殺一事，鏡天閣同樣身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