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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87)

作者:池崖 阅读记录


從裴府出來時,李熙身上披著裴懷恩的大氅,金絲狐貍皮的。

今夜相見, 除去在地牢的恐嚇外,裴懷恩從始至終都待他很耐心, 也很好,不止吩咐下人煮瞭暖湯給他喝,還將這件昂貴的大氅也送給他,提醒他天寒加衣。

長街上空蕩蕩的,裴懷恩送出來的衣裳很暖,李熙側首去嗅,嗅出一股子權力和欲望的味道。

這是他現在還不太熟悉的味道,但這味道是如此清晰的包裹著他,讓他在感到畏懼的同時,竟又莫名其妙的感到瞭安全。

玄鵠正在傢裡等他,還沒睡,老遠看見他進門,正想如往常那般調侃兩句,卻發現他臉色不對,隻好幹巴巴地閉瞭嘴。

或許是回來的路上凍著瞭,也或許是連日來勉強藏在心底的那些憤怒和不甘,都因為這次意料之外的驚嚇噴薄而出,再也壓抑不住,總之李熙當晚便發起高燒。

高燒時做噩夢,夢見兩年前桓水兵敗,邵毅軒披頭散發,滿身是血,眼裡映著他驚慌失措的臉。

“別怕,別怕,舅舅在這裡!”夢裡的邵毅軒對他喊。

然而那雙朝他伸來的手,早已變成瞭森森骨爪。

身後馬蹄紛亂,喊殺聲震天,李熙怔愣低頭,看見腳底有冰涼的雪水與滾燙的血水彙在一起,慢慢將邵毅軒的臉浸沒。

李熙迎著夕陽的方向,拼命往西跑,但眨眼間鬥轉星移,他已身在大滄國都。

大滄的人要殺他,罵他軟骨頭,沒價值,還說長澹不會為瞭他這個叛國的禍害屈膝求和,鬧到最後,還是大滄的太後力排衆議,將他從染血的長刀下保住。

彼時兩國交戰,晉王兇猛,大滄的主帥卻因貽誤戰機,落瞭下風。大滄太後見他身份特殊,覺著晉王大約不會願意白白擔上殘殺兄弟的惡名,便脅他為質,以他的性命與五座城池向長澹求和,與長澹約定停戰。

李熙看得清楚,大滄太後要他活,並非是因心軟,而是因為大滄連年征戰,國庫空虛,暫且打不起瞭。

身在局中,大滄不知長澹也已是強弩之末。

而他李熙於長澹而言,是叛國禍星,卻也是實打實的一國皇子,天傢血脈。在大滄太後看來,有五座城池做籌碼,長澹想怎麼處置他是長澹的事,可若真不當心讓他死在瞭大滄,便會成為長澹繼續攻打大滄的理由。

但……這些都不重要。

惶惶十八年,禍星二字重若千斤,早早便壓彎他的脊梁,磨平他的脾氣,使他夜不能寐,愧疚難當。

曾幾何時,他總覺得是自己害死瞭邵毅軒,也是自己害長澹邊境生靈塗炭,結果現在居然有人告訴他——其實他原本可以不做這個禍星。

那……那如此一來,他之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活過的十八年,到底算什麼?

窗外寒風刺骨,玄鵠擔驚受怕地守瞭李熙大半夜,卻也無法將他從夢魘中喚醒。

其實李熙也知道玄鵠在喊他,可是醒不來。

一片黑暗中,李熙隻能滿身冷汗地在噩夢裡掙紮,奔跑,卻撞不開面前鎖住他的牢籠。

李熙感覺自己的手腕腳腕都繞著線,傀線。

李熙想剪斷這些線,想為舅舅報仇,為母親報仇,想從此徹底摘掉這頂禍星的破帽子,更想離開京都,可當他一旦有瞭這念頭,這些傀線便在他身上纏得更密更緊,讓他無從下手。

很亂,亂如麻。

而他自始至終都卑如螻蟻,從前是,現在也是。這種仿佛與生俱來,理所當然的卑微讓他白白頂著這麼個貴姓,卻要受閹人要挾,兄弟迫害。

不甘心啊,人活在世上,難道隻要全須全尾地活下去,便足夠瞭麼?隻是活著便夠瞭麼……?

……難道如現在這般委曲求全,糊裡糊塗的活著,連自己的前路生死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便夠瞭麼?

幾乎是在一瞬間,先前在腦子裡閃過的那點模糊念頭,忽然變得無比清晰,而李熙也叫這念頭攪得胸口憋悶,頭痛欲裂,已經有些喘不上氣。

關鍵時刻,還是玄鵠急中生智,不顧李熙在燒,直接拿一盆冷水澆醒瞭他。

冷水澆下去之際,風停,李熙驟然睜眼,一雙眼睛亮得滲人。

玄鵠被李熙這模樣嚇瞭一跳,有心要問李熙在裴懷恩那裡見著瞭什麼,卻見李熙對他眨瞭眨眼,在從噩夢中清醒後不久,便當先神色古怪地問他:

李熙問他,說:“玄鵠,你見過骨魚擺尾麼?我覺得我現在就好像那條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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