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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197)

作者:池崖 阅读记录


每每到瞭這時, 承乾帝便愈發願意親近裴懷恩,總要裴懷恩伴在他身旁, 陪他批折子或是下棋,偶爾也喊裴懷恩清唱兩句眼下正時興的小曲給他聽,或是擡手摸摸裴懷恩那身豔紅如血的蟒袍。

紅色是最漂亮的顏色,熱烈又鮮活;金色又是最尊崇的顏色,貴重又威儀。遙想數年前,每當夜幕降臨時,承乾帝總要捧盞熱茶,沒什麼表情地看裴懷恩全身赤.裸著伏在他腳邊,卑微又恭順地為他在那些數不清的聖旨上蓋印批紅,仿佛真將裴懷恩捧到瞭天上去,然後再親手將人打落凡塵。

畢竟這人一旦站在瞭頂端。不……或許應該這麼說,畢竟這大多數人一旦站在瞭頂端,一旦能將世間一切都玩弄於股掌,那麼對於他們來說,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什麼是好玩的瞭,除瞭那些與他們肉身一樣,妄圖反抗他們又反抗不成,終日被按在泥沼中苦苦掙紮著的——另一些人。

換句話說,對於有些人而言,沒有什麼是比讓他們“玩”人更有意思的瞭。比起做個苦行僧似的倒黴君王,對於承乾帝來說,肆意擺佈他人命運,放縱享受權力美色,可以在朝堂上一言獨斷,拒不認錯的誘惑,從來都比那群文臣儒生對他的歌功頌德來得更大些,再者隻要凡事不沾手,待到千百年後,大夥見著瞭他的功勞,不還是得心悅誠服的喊他聲明君麼?

況且承乾帝自認在處理國傢大事這方面從沒偷過懶,所以在他更年輕時,他是從不屑於對外隱藏自己這點微不足道的小癖好的。

而這也就導致瞭,當時過境遷後,當如今早已年邁多病,力不從心的承乾帝再看見裴懷恩時,心中總會泛起一點別樣的,複雜且無法準確描述的情緒,因為裴懷恩作為他最滿意的一件作品,身上不止有他喜愛的熱烈生命力,還有他年輕時的陰狠和多疑,仿佛一隻蟄伏在草叢中的獸,隨時都能撲將上來,一口咬斷他的咽喉。

可……這就是他親手調.教出來的孩子啊,是恨不得生食他肉,卻又不得不彎腰跪他,溫聲哄他入眠的奴婢,是旁人眼中尊貴無比,於他卻卑賤如泥的淩厲爪牙。這叫他如何不喜愛,又如何不懼怕?

所以承乾帝最近在精神不佳時,總喜歡通過支使裴懷恩為他端茶倒水這些小事,通過裴懷恩依舊對他唯命是從的溫順態度,來自欺欺人安自己的心,仿佛隻要壓住瞭裴懷恩這頭強悍兇猛的野獸,就能證明自己還沒老,更不會被自己眼前那些奇形怪狀的故人們傷著。

話又說回來,承乾帝的心思明顯,裴懷恩跟隨他多年,自然不會看不清楚。

是以裴懷恩最近對承乾帝非常好,在承乾帝面前故意表現得順從聽話,一如他當年剛入司禮監那會,哄得承乾帝幾乎對他言聽計從。

是日,天氣很好。

裴懷恩從宮外回來,帶瞭三打白骨精的皮影給承乾帝看,他一邊擺弄那個可以從美人變成骷髏頭的白骨精,一邊聽承乾帝跟他說話。

承乾帝起初看得挺起勁,但是慢慢的,隨著香爐裡的迷香越燃越久,承乾帝逐漸開始眼花心慌,渾身出冷汗,連帶著看那小小一隻的皮影也變瞭樣。

裴懷恩敏銳地註意到瞭這些,但他裝著不知道,直到承乾帝怒極反笑,用力把手裡杯子砸過來。

“都滾!都滾!”裴懷恩慢悠悠地擡首,看見承乾帝這會正雙眼圓瞪,滿目驚恐地盯著他手裡那皮影,色厲內荏。

“哈哈哈!朕又沒錯!你們都來找朕做甚!”承乾帝奮力揮舞著雙臂,眼中血絲密佈,“你們都走開!混賬東西!全都是混賬東西!活著的時候不聽話,死後還要來找朕的麻煩!”

裴懷恩心下冷笑,面無表情地丟掉手裡皮影。

“皇上。”裴懷恩緩步上前去,語帶安慰地對承乾帝說,“皇上靜心,皇上再仔細看,這裡除瞭奴婢之外,再沒外人瞭呀。”

承乾帝依舊惶恐。

“你看不見麼?懷恩,你看不見麼!”承乾帝擡手指著墻壁一角,咬牙說,“他們就在那裡,他們來帶朕走瞭!”

裴懷恩順著承乾帝手指方向看過去,半晌又笑。

那處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皇上,您這隻是做噩夢瞭,夢中的東西不作數。”裴懷恩說。

承乾帝將眼睛睜得更大,聲音顫抖。

“可是朕這會又沒睡,朕這會醒著!朕親眼看見他們瞭!他們……他們……他們在朕面前扭曲成一團,血肉模糊,支離破碎,讓朕分不清誰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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