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岭死死攥着郎俊侠的手不放,把他朝屋里拽,说:“不!不行!你先说清楚要去哪儿,几天回来!”
郎俊侠犹如山峦一般,纹丝不动,李渐鸿的声音却在二人背后响起。
“爹派他去调查一点事。”李渐鸿说:“这事若不查清楚,爹一日不得安心。”
郎俊侠忙又要单膝跪地,李渐鸿作了个手势,示意不必多礼。
段岭难受得很,郎俊侠又认真说:“段岭,听话,我会回来的。”
段岭只得慢慢地放开了手。
“回南方后,不必再提起我。”李渐鸿又说。
“是。”郎俊侠答道。
段岭还有话想说,却不知该如何出口,李渐鸿却道:“这就去罢,趁着城门未关。”
郎俊侠躬身道:“臣告退。”
“就不能明天再走吗?”段岭茫然道,郎俊侠却已扬起一阵风,消失在走廊尽头。
“等等!”段岭说:“我给你带点……”
段岭转头进去,手忙脚乱,要给郎俊侠收拾东西,却听到一阵马蹄声响,郎俊侠竟是说走就走,段岭抱着给郎俊侠整理到一半的包袱跑出来,袍襟在春夜的风里飘扬。
段岭仍未反应过来,郎俊侠就这么走了,今天的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比起五年里他所接受的所有事加在一起都来得多,他追在后面,慌慌张张地大喊道:“郎俊侠!郎俊侠!”
远方已没有了郎俊侠的身影,段岭怔怔看着。李渐鸿来了,郎俊侠却走了,犹如日月盈昃,潮水涨退,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
李渐鸿眉头深锁,看着段岭,要抱他,段岭却伤心至极,只顾站着喘气,一张脸憋得通红,差点就要哭出来,李渐鸿什么事都能摆平,唯独摆不平自己儿子的眼泪,当即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爹当真有事要让他办……”李渐鸿茫然说:“那便迟几天?罢了罢了……”
“不用了。”段岭一边擦泪,一边哽咽道:“我懂的。”
“莫哭了。”李渐鸿说:“你这眼泪流得爹的头一阵一阵地疼。”
段岭当即哭笑不得,李渐鸿便将他打横抱起,抱回家去。
末了段岭积郁于心,李渐鸿只好变着法子哄他,与他说话,不多时段岭的心思才慢慢岔了开去——只因晚饭时,李渐鸿朝他承诺,办完事后会让郎俊侠回来,专门服侍他。
段岭问:“真的吗?”
李渐鸿说:“你若想要,自然你说了算。”
段岭总觉得哪里不对,仿佛“服侍”二字分量太重,自己与郎俊侠不应是这样的关系。
段岭见惯了名堂内世家子们颐指气使的作派,他们拥有一或多名仆役供他们呼来喝去,虽然郎俊侠说过自己是“家臣”,但他们的关系,终究和那些人不一样。
“虽然让他来接你,照料你。”李渐鸿说,“但我可不想看见我儿成了一个小郎俊侠。”
段岭说:“郎俊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嗯。”李渐鸿漫不经心道,“很好很好的人,除了三番五次,差点将你爹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之外,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
段岭:“……”
“你这一生除了他,还会认识很多人。”李渐鸿说,“要学会如何分辨,别人对你之意是发自真心,抑或是曲意奉承。”
段岭答道:“我不懂,但我知道他是真心的。”
“看一个人他的眼睛。”李渐鸿答道,“与你真心结交之人,对你说话时常不经思考,他们在你面前显露的总是本性,毫无城府。”
“认识一个人,不能只看当下。”李渐鸿说,“他有过往,有身世。”
段岭说:“可夫子说,家世决定不了什么。”
李渐鸿道:“不是家世,英雄不论出身,家世无妨,是身世。你的朋友一个怎么样的人,其中身世占了一半。”
段岭被李渐鸿这么一说,突然也想起来了,郎俊侠从前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从未告诉过他。段岭常常问他,郎俊侠却守口如瓶,从不提及。
“但郎俊侠待我很好很好。”段岭最后说,“他的身世应当也不坏,他是个……嗯,对我来说,是个好人。”
虽然离开了郎俊侠很难过,他却很快地习惯了李渐鸿的到来。从前郎俊侠只让他读书,照料他的起居饮食,却从未教授他人情世故,李渐鸿说的话反而多了太多。晚饭时,他朝段岭说嘴里咀嚼食物的时候不要开口说话,咽下去再说;朝段岭问他任何问题,他都会耐心地回答,且从头想起,从头说起,不会用一句“不要问,以后你就懂了”来堵住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