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你父亲吗？”院长微哑的嗓音打破寂静。

孟夏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记得，但印象很模糊了。”

院长擡眼看向远方，沉默良久，又转过头看向孟夏，仿佛在透过经年的风霜看向多年前的另一个人。

“你的表现很优异，各方面都是，真的很……很像当年的他，长相神似，气质也是……”院长语速很慢，声音也很低沉，但孟夏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甚至恨不得将这些关于他父亲的点点滴滴都分毫不差地烙在心里。

“他是我直系学长，我曾经也有幸和他在一个研究组共事过一段时间，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优秀的人，睿智、勇敢、果断、正气……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站在信号模拟器前一遍遍冷静地调试的样子，总能让我莫名想起武侠小说里面那种形容‘天人合一’、‘炉火纯青’的桥段。”

“不过印象最深的还是他将一纸申请书拍在老院长桌上的场景，当时我正好拿着文件路过，整栋楼都安静了，只有他的声音，他说：‘现在站在您面前的，是A538项目总负责人，这和我的家世如何没有任何关系，我理解您想保护烈士遗孤的心，但我必须提醒您，我，孟影，才是执行本次任务的最佳人选……’那语调、那气场，别说是我了，就连老院长都听愣了……”

“说实话，那个时候条件比现在艰苦得多，国际形势太乱，国际恐怖组织、贩毒组织、黑恶势力，猖狂得无法无天……我们不少人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师、同学、战友，倒在捍卫祖国、伸张正义的路上，其实这是种很令人崩溃的体验，有时候撑不下去了，他就会鼓励我们，所以可以说我们这批人，大多是仰望着他、追着他的光芒走下去……”

院长本就话不多，讲过这些后便又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道路上只剩两人的脚步声。

……

“你看过自己的测评报告吗？”良久后，院长再次打破沉默。

孟夏顿了顿才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嗯，看过了，其他的没什麽问题，主要是神经功能检查好像不太好，下丘脑视前区腹外侧部、上行网状激活系统功能异常，黑质致密区多巴胺能神经元拓扑结构异常，海马CA3区神经元连接异常、CA1区NMDA受体下调……”

他对自己的测评结果了熟于心，那些生僻拗口的术语他反反複複看过无数遍。

院长带着他又拐过一个路口，继续道：“你的报告暂时被我扣下来了，原本按照医生的意思，你不适合留在这里的，但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调动一切我能调动的医疗资源……不过话说回来，这些问题你自己之前没有注意过吗？”

孟夏笑了笑，答道：“谢谢院长，我认为自己并没有什麽不能继续留在青玶的理由，我一直感觉自己脑瓜挺好使的。”

……

他答得轻松，但实际上当时刚拿到测评结果的时候，并没有那麽容易接受这个事实。

他反複咨询医生，将那些複杂的术语翻译过来，大概可以理解为：失眠、抑郁、遗忘。

失眠和抑郁倒还稍微好些，他对自己这方面还是有点数的。

很多时候他整夜整夜泡在实验室里埋头苦干并不是因为勤奋，而是因为睡不着，就算睡着也总是会做那些乱糟糟惹人心烦的梦，所以于其躺床上浪费时间，倒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

至于抑郁麽，大概从高中起就多少有点了，随时随地能走个神睹物思人、不论高兴与否都能调出适合场合的笑容、十分适应甚至有些享受独处的状态和孤独的滋味，这要没点问题，那心理咨询师们大概都可以就地下班回家了。

他一直觉得，这些问题影响不大，甚至很多时候能让他拥有比常人更多的时间用于学习和研究，多年来习得的理智和克制能让他的工作效率不至于下滑，也能让他很好地控制不良情绪的表现和外露，，而不会对身边人或者环境造成不良影响。

但是遗忘……确实是他没料到的。

当时他问过医生，明明自己学习方面没觉得有什麽障碍，成绩也一直很好，为什麽会检测出记忆功能障碍？

医生解释说，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记性不好，他怀疑孟夏曾经受过什麽严重的精神刺激或者颅脑外伤，导致这个时间点之前的逆行记忆功能出现紊乱，而这个时间点之后的顺行记忆功能是没有问题甚至优于常人的。

不过孟夏对这个结论始终保持怀疑态度，因为他的记忆是连贯的，而在这连续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自己受过创伤的情节，除非那个时间点很早，但余小青又从没和他提过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