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添悦心明眼亮，插嘴说：“但是道歉比不道歉好。”

李玦为她的话笑了一下。可能是吧。圆融寺规模不小，属于4A级景区，停车场竟然是免费的，使凡人一来便生起第一道欢喜。夏天的工作日，树影森森，香客没有那麽多，寺庙中十分静谧。

任芳然和李玦都从不信任何神佛，李玦看到院落里有撒满钱财的锦鲤池和转运水晶球，下意识就开始盘算这种体量的寺庙能有多少途径创多少收。任芳然买了香，从财神殿到古佛殿拜了个遍，问她求什麽，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任芳然说：“如果佛真的存在，他们一定能拨开迷障，分辨出我求的到底是什麽，不用我多说；如果佛不存在，我说了也没用。”这时候任芳然恢複了些精神，又振振有词起来了。

李玦面上一哂，内心其实有几分赞同。王添悦百无聊赖，一蹦一蹦地查看古树上挂着的许愿牌，牌子挂了一树，所求无非身体健康、财源滚滚、学业和事业有成，以及同有缘人天长地久。

风吹过，朱红色的牌子摇晃着，在深绿色树冠下簌簌作响。王添悦发出感慨：“这些人给神仙写了好多小纸条。我们人类也太喜欢写小纸条了！”

李玦背着手看寺庙简介，圆融寺的全称是圆融无碍禅寺，“无碍”就是说要心无挂碍，讲究一个破除偏执、圆满融通。李玦有清楚的自我认知——依他的心性，他恐怕是离禅最远的人。

给任芳然母女订好住处，李玦摸到圆融寺后院门口。有个僧人在扫地，李玦说，他想打听这里的一位女居士。僧人双手合十，李玦恍然间以为自己在演武侠剧，正要闯进佛门净地找昔日的恩人或仇家。

僧人说：“这里是清净地，你找人不该追到这里。”

李玦眨眨眼，说：“那我不找人。”

“哦？”

“我来做义工，”李玦说，“做义工能进吗？”

“可以，”僧人平和道，“但你得走流程，先去我们的官网填写短期义工申请。”

“……没问题。”

圆融寺工作效率还挺高，第二天就把李玦放了进去。李玦拿到义工的日程表，发现自己需要早上四点半起床，晚上八点上交手机睡觉。怪不得在寺庙里待过的人都像重获新生，这麽健康的作息，伏地魔都给净化了。

有人认出了李玦，要和他合照，被李玦婉拒。李玦说：“对不起哦，我现在有很紧要的事情。”对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激动之情更加高涨：“有隐藏摄像机吗？”李玦高深莫测地说：“可能有。”

李玦问王抒荷在不在这里，对方一脸茫然。李玦说：“是一位不到五十岁的女性，皮肤很白，长相和气，应该在这里很久了。”

“女居士……”那人努力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李玦对他表示感谢，两个人肩并肩扫树叶去了。山间午后，阳光好得像假的，李玦把树叶归拢到一处，感受到几分奇异的安宁。

这安宁没持续多久，一閑下来，李玦又忍不住开始打听。他碰到的所有人态度都十分谦和，有人说：“你等到晚课，说不定能碰到想找的人。常年在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居士称号，你问俗名是没有用的。”

这话提醒了李玦，但上晚课需要心无旁骛，每日必念的是《蒙山施食》，单日念《佛说阿弥陀经》，双日念《礼佛大忏悔文》。李玦已经努力不走神了，仍被提醒心有杂念，我执太重。

像上学时被老师批评，李玦本能有些不好意思，幸好有心善的女居士为他解围：“一切衆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今日没有证得，明日或许就能证得。只要种下佛因，其余都是顺其自然的事。”

李玦连忙说：“有道理。”

李玦耳边有人打招呼：“尘行居士。”女居士不说话，只长久地望向他，像他们初次相见的那天下午。

王抒荷的微笑淡淡的。敬畏之情姗姗来迟，李玦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什麽，顺从地被王抒荷领到院落中。李玦有点荒诞地想，如果王抒荷同他讲经，他肯定无法应对了。

李玦紧张起来，但王抒荷只说：“你也瘦了好多。”

可能天底下当母亲的人，见到孩子，下意识的反应都是一样的。李玦说：“没办法，工作需要。阿姨，好久不见。”

王抒荷当年离家出走不成，又绝没有返家的意思，就来山上问佛。有钱人吃斋念佛是风尚，李栋觉得说出来不会不体面，也就和她打成默契。王抒荷在山上的日子越来越长，真的放下了许多。

又或许不是放下，而是遗忘了。如同沉浸在心灵的漫长假期中，回首过往劳碌琐屑，像上辈子一样模糊。这种情况下，对她提起任芳然，可能是一种打扰。李玦举棋不定了一会儿，横下心才说：“我妈前段时间决定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