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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诅咒(71)

作者:灯无荞麦 阅读记录


巫师没打招呼就离开了,艾格在舷旁转头,只瞥到一眼他的背影。

那背影飞快拐了个弯,眨眼就消失在了缆绳纵横的甲板上,艾格在那仓促背影上品味出一点逃离之意,他擡头,望了会儿被那脚步惊起的几只海鸥,随后收绳提桶,走回水舱。

给水池注满海水,他拿出了巫师留下的绿色药罐。

拧开盖,嗅了嗅,草药已有用过的痕迹。

将这个药罐扔到舷外,艾格去了趟船医室,把另一个相同的绿罐子拿了下来。药草香料向来是巫师擅长的东西,神秘手段又防不胜防,他并不信任这个巫师经手过的药物。

那道伤口像是成为了人鱼胸膛肌理的一部分,放在一个体质稍差的人类身上,早该奄奄一息,但它行动间却像完全不为受伤所碍的样子。

再一次地,艾格观察了会儿伤口的形状,确认出一点獠牙的痕迹,鲨鱼,虎鲸,或者其它肉食动物,海底的兇险比起森林只多不少。

他在池边蹲下,打开药罐,气味冒出。

苦而涩的草药味,泛着一点腥,闻起来像苔藓与泥土的混合。

应该也是大海里没有的气味,人鱼的脸颊慢慢朝他的手指凑了过来,鼻端掠过罐子,徘徊片刻,又轻轻嗅往那只手的掌心与腕间,嘴巴在不经意间碰上药罐。

“不是食物。”从头到尾都静默的水池边,他突然对它说。

而后感到手腕上的呼吸忽地一停。

艾格擡起眼睛,看向人鱼波澜不惊的脸,它的两道长鳃正在往发间隐去。

一整夜过去了,那张苍白面孔与水面外的黑发早已干透,深陷的眼窝间,连睫毛都根根分明着,人鱼的凝视也似乎由那凝固的眼珠、紧悬的眼皮与每一根睫毛组成。

艾格看到了灰瞳里自己清晰的脸。它似乎要眨眼了,但数次呼吸过去,那两片睫毛最终只是颤了颤,它望着他,没有眨眼。

将草药通通倒进水池,艾格搅了搅水面,池水泛出一点绿意,他捞起一把药水,用左手的伤口感受了一会儿,没能感受到什麽。

随后他重又捞了把水,擡起手,往那张静止的脸上泼了泼。

哗啦,迎面一捧水漫不经心的,不剧烈也不粗鲁,人鱼的长鳃却像是受了阵浪打,全往脑后贴了过去。

细小的水珠洒落,湿痕淌过额头,那张脸悬在了水面上。

药物在水里彻底散开,不怎麽宜人的草药气味在舱室里弥漫,等到水滴全部从下巴淌落,人鱼才动了动肩膀,似要向他凑近,但艾格已经从池边站了起来。

它仰头,随之擡高身体,裂伤跟着出水,他伸脚往它肩头碰了碰,苍白肩膀被压入绿油油的药水。

“待在水里。”他说。

脚步慢慢远去。鱼尾在池底盘绕半圈,人鱼的脖颈一点点沉入水面,接着是下半张脸,水面之上只剩一道目光跟随出门的背影。

木门的嘎吱声,铜锁的滑动声,片刻之后,水舱内外重归静谧。

030

日上三竿时,艾格在窗口等到了巴耐医生。

早在三四年前,老迈的年纪就已经不允许他远行出诊与长时间的夜诊,一夜未睡,老人脸色晦暗。

比身体更糟糕的是那满心思虑,他服了点安神药,讲起这一晚上船长室的混乱,船长的重疾,事务长的歇斯底里。他始终没有在桌边坐下,心神不定地徘徊一圈,就开始眺望海平线。

“我问过舵手,最迟一周,潘多拉号就能在伊林港靠岸。”

医生说着“靠岸”,那愁容却像是在预告沉船。

“他们会在那里修整一段时间,请求教会的人过来祷告驱邪,在商市上卖出全部奴隶,卖出一部分香料,卖出——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对卖掉那条志怪动物的事达成共识……我不知道,但——听着,艾格。”

他又开始来回踱步,“靠岸后你们立刻离开这艘船——我向你保证,冬季之前……不,秋天刚开始的时候,我铁定就会回来。但你必须得离开这艘怪船了,艾格,这回你得听我的。”

同样眺望着海平线,艾格没有回话。

海风和过往几天一样,是面向北方的逆风,这一路的顺风与好天气少之又少,白帆始终半降,他心想那“最迟一周”的靠岸时间恐怕还要打个折扣。

老人家现在脆弱得像个玻璃药罐,大概受不住任何反驳和争吵,于是他留伊登在屋内陪老人閑谈,自己则提上木桶去了酒舱,船医室的酒桶昨晚就已空了。

难得的晴日,船员们却没有晒太阳的閑情。

寂静中,那迅疾有序的一丛丛脚步格外响亮——受事务长之命,调查桅杆吊尸的侍从们从清早忙碌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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