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这事，他眼睛眯起来，放下手上的东西，深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看不透他的神情。

他是在六月底认识的王今平。

早在之前，他和这种穷人家的孩子没什麽交集。同在一个学校，他是衆星捧月般的人物，爱玩，又有资本；像王今平，只不过是连他的肩都擦不了的普通学生。

出了学校，他的圈子开始鱼龙混杂，不羁交什麽样的朋友，只为高兴。

直到那天刘虎说认识个新朋友。

新朋友没什麽背景，顶多是高中校友，第一次见是在卡拉吧的包厢。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看起来就很廉价的牛仔短裤。被带进来的时候含笑着，和现在的王姨一样，带着讨好和局促。

即使装得很好，也能看出来不是个会玩的主。

他不悦，吐口烟，问旁边的刘虎，“什麽意思？”

刘虎是个寸头，看出杜明军的不悦，也不害怕，揽着王今平的肩膀，“别小瞧人家，可是刚提了一辆小二十万的吉普呢！”

他才仔细打量起来。

看起来不像。

不像是会买吉普的人。

他没了兴趣。

他是爱玩，却没兴趣以招惹弱小为乐。

王今平被刘虎揽着走过来，坐在一侧的沙发上。“这是军哥，知道吧？”

校园时代的风云人物，如今已经靠着做打印机成立了公司，少年成名，谁人不知？

“军哥好。”王今平站起身，对着杜明军伸出手。

他觉得自己真是赚到了。

前两天提了车，他有些嘚瑟总开着到处转悠，昨天碰到了刘虎。

杜明军觉得没意思，手也没伸，徒留王今平站着尴尬。他像是感觉不到那人的局促，抽完最后一口，他随手放进烟灰缸中，站起身。

“行，你们玩吧。”他的黑衬衣扣子开了三颗，露出漂亮的锁骨，昏暗灯光下分外性感。腿包裹在西装裤里，与这里混杂的味道有些格格不入。

真他妈装，刘虎心想。

可他没表露出来，笑着问杜明军，“真不玩？”

那人像是没听到，对着王今平点点头，率先出了门。

刘虎的女朋友却追了出来，想扯他的手，“军哥~别走一起玩会嘛。”陈朵画着烟熏妆，穿着吊带热裤，是最流行的打扮。

杜明军不着声色地避开伸过来的手，插进裤兜，斜斜暼了陈朵一眼。

妈的，烦死了。

他没有回答，也不管后面人的处境，转身就走了。

再后来...

换了个地方的杜明军手上的动作顿了下，在灼热的墙壁上涂了些胶水，抽出一张寻人啓事贴在墙上。他贴的有点敷衍，尤其是右下角的照片从没碰过，有些上翘和不平整。

墙上灰土多，这种啓事在常年刮风的乌市不出一日就会被刮下来。

所以，就算粘得再紧有什麽用呢？

等手里的啓事全部贴完，他去路边的小卖部又买了瓶水，站在小店门口仰着脖子一口气下去大半瓶。

太阳已经西沉，只留下潮热。他也没往阴凉处躲，解渴后慢慢喝着水，看着街对面的王家夫妇。

他们手上的寻人啓事贴完了，正检查着有没有掉落的。

男人身子有些佝偻，后背的衣裳被汗水泡透，脖颈显出黑红，脚步也慢下来，女人手上拿着帽子，给自己和男人扇风，脸上没有笑，带着点空洞。

“给我拿两瓶水。”杜明军喝完一瓶后，手上拿着水去了对面。

马路上人开始多起来，路过的时候会有人暼一眼啓事，也会有人站在跟前，仔细辨认。

从身旁经过的时候，总能听见些碎语，无外乎“可怜”、“没用”等字眼。杜明军带着老两口去了公交站台。

十点是最后一趟公交，送着两个老人上车，他挥挥手，招了个黑车。

“和田街。”

脚上的拖鞋走了一路，很不舒服，杜明军也忍着没脱。这会儿坐在车里，没忍住问师傅，“能抽根烟不？”

师傅是个随意的，主动降下后车窗，“行，怎麽不行。”

他望着窗外，没再搭话。

将暮未暮的原野中加入钢铁与闪烁的彩灯，让这座白日死城多了些浪漫。车辆从中快速划过，像极了十七八岁看过的港片。

霓虹灯像是没个停歇，将夜晚点缀成狂欢与沉迷的失乐园，星光不再那麽耀眼，轻易地被旗袍，酒瓶与混乱掩盖。

可乌市没有高楼，夜晚也并没有那麽可亲。

他去了楼下常去的黄面店。

一碗十块，加上夏日瓶啤酒一共十三，算是最舒服的吃法。红的辣皮子和切得满满的黄瓜丝，下面是金黄的面条，互相映衬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