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天说：“我不吃橙子，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看病。”

“好的。”男生坐在椅子上开始削苹果，他削苹果的手法极其的精妙，三俩下就把整个苹果的皮削了下来，全程没有断过。

尹天记得乔阳不会削苹果。

“吃吧。”男生说。

“为什麽要问我吃橙子还是苹果？乔阳以前从来不会这麽问。”

“我也不知道。”

每次眼前的这个乔阳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时，尹天头顶的青筋就跳动，他非常烦躁地挠了挠头，再这麽下次他怕自己也被整出病。

“我不管你是谁，如果那个程医生治不好你，我们就换个医生。”

尹天握着男生的手劝说。

“好的。”男生依旧含着笑，若是放在冬天，他的笑能把寒冬腊月里的雪融化。

“我家里很穷。”他突然讲起故事。

尹天想起外面狭窄的客厅，长满鏽的铁窗，还有破坏的旧楼梯，以及像垃圾场一样的街道，他点了点头。

“我小升初的时候因为成绩原因没有进入本市最好的公立学校，爸爸妈妈便把我送进了梧桐海岸高中部，它是本市最好的私立学校，又被本地人戏称为贵族学校。”他走到窗户前，轻轻拉开了窗帘：“那里很远，每天早上我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转俩趟车才能到达那里，晚上的时候又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再转俩趟车才能回家。”

梧桐海岸私立中学和落樱路是截然不同的俩个世界。

日光稀薄的傍晚，乔阳喜欢搬着小板凳坐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里和老板唠嗑，他喜欢一边聊着天一边凝视着对面金晃晃的四个大字——“梧桐海岸”。

那里落英缤纷，高墙筑起，那里是学校也是富人区。

乔阳心里很清楚，他不属于那里。

为了不让儿子被同学瞧不起，乔爸乔妈给他买名贵的鞋子、书包还有文具，把他打扮成同样有钱人的模样。

乔阳本就生得好看，随便一捯饬，也很有模有样。

“我经常站在文具店门口，或者某个小摊贩身边，我觉得他们和我才是同类，只有和他们站在一起我才觉得安全。”

男生低头摸着衣架上的校服，小心翼翼地，那不是珍爱是敬畏，他现在的这个神情尹天曾在一对父女身上看到过。

当时他们走进一家高级餐厅，女儿喊来服务员，想好好犒劳一下远道而来的父亲，而衣着朴素的父亲迟迟站着不肯坐下，他害怕自己把高档餐厅里座椅弄髒，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

其实他身上是不髒的，是成长环境下的自卑剥夺了他在所谓“高档场所”里的松弛感。

后来那位父亲饭也没吃成，他站在那肉眼可见的受折磨，最后终于落荒而逃。

背影很狼狈的。

后来尹天从餐厅出来，又在一条小食街看到了那对父女，他们坐在大排档里，店家连空调都没舍得给客人们开，一台落地扇摇头晃脑，呼啦啦地吹着一整店的客人。

父亲头顶冒着汗，大口大口吃着套餐。

梧桐海岸对乔阳来说就好比高档餐厅，他是那名父亲，他想要的只是大排档。

学校里的树很名贵，桌椅很名贵，就连图书馆里的植物都很名贵，女同学头上戴得发夹随随便便好几百块钱一个，男同学的鞋子几千上万，就像他自己身上的校服，都能抵他爸妈一个月的工资，他不敢随便与他们玩闹，他赔不起。

早上五点他就要起床，穿着从批发市场购买来的地摊货穿过满是油烟的落樱街，大约走10分钟到公交站牌，5点15分的时候会有一趟经过曦坊街的公交，坐大概20分钟，他会从那里下车。

运气好的话，只需要等个几分钟公交便会到站，运气不好，那就说不準了，他从曦坊街上车后再坐一个多小时候就到梧桐海岸中学，他会提前一个站下车，因为他需要把身上的衣服换掉。

他会钻进一个商场，在那里的卫生间里换上高材质的校服，沾满油烟和汗液的地摊货会被他用塑料袋塞进书包，那是他的秘密，有时候他一整天都会守着自己的书包，他害怕被戳穿，晚上放学后他又回到商场卫生间把衣服换回来。

他每天都要进行一场人格分裂，他感觉到无比的疲惫。

对于这个故事，尹天知道，只不过他记忆里听到的是另外一个版本，那个版本里的乔阳是一名洒脱的中学生，他乐观洒脱，从来不被物质所困。

他觉得这个故事是有问题的，不过暂时他不想揭穿，他还想继续听下去。

“你为什麽要僞装呢？你完全可以做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