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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半树的你(233)
作者:于悬 阅读记录
许愿已经多少瞧见了第一页上的文字,说:“这似乎是本日记,很多人都把日记当做承载秘密的树洞,哥不想知道她都写了什麽吗?”
“……她应该不会提到我。”钟望星说:“她讨厌我,不是秘密。”
是他亲耳听到的,最深的厌恶。
“那你要看吗?”许愿仍旧问他。
钟望星犹豫着,最后还是怯懦更胜一筹,站起道:“台扇电线太短了,风都吹不到你,我去给你接个长一点的插线板。”
他仓惶离开了房间。
许愿心知这是钟望星逃避的借口。
钟望星需要这个借口,他就不会强人所难,没有追上去。
终究还是他做了这个不礼貌的人,翻看起钟招娣的日记。
日记的形式很不规範,只有直入主题的内容,没有任何有关时间日期的记载,仿佛是想到了什麽,就写了什麽,一页纸甚至能写好几天的份。
[又欠钟望星三块钱奶茶钱,总共12了,杨麦说她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弟弟,要是能让,我一定让给她。]
[我发现了,钟望星不是蠢,他就是不想学习,作业还要我盯着他写。]
[爸爸死了,会打我的人死了,哭的人不多,没有我。]
[原来头发是按重量卖的,它们被放在秤上,计算着斤两,然后,剃我头的叔叔得到了头发,妈妈得到了钱。]
[今天起就要和奶奶一起睡了,我想一个人睡,为什麽我不能有自己的房间?]
[和奶奶睡了两天,奶奶打hān好响,吵得我根本睡不着。]
[问了来支教的老师,中临离村子有四百多公里,好远的样子。
但无论多远,我都要走出去,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想这里不再有人记得我,认识我,那样,我是不是就自由了?]
[今天放学有几个神经病说我丑,钟望星打了他们,老师都差点拉不住,闹得这麽兇,他也是个神经病。]
这个事情许愿是有印象的。
他意外的,是钟招娣紧跟其后的字句。
[算了,钟望星不是神经病。
我是钟家的姐姐,他是钟家的弟弟,我们还是一样可怜。
我们谁都没错……]
她说,错的不是她和钟望星。
而紧随其后的那几个字,险些让许愿热泪盈眶。
在钟招娣那如朝露般短暂的一生里,曾将钟望星视为自己一切痛苦的症结,也曾体谅他的无辜,反反複複,拉扯不已。
她才不可能和钟望星说对不起,毕竟也没人对她说过这三个字。
这不可言说的原谅就这麽被夹在纸张里,藏进箱,铺满尘,日月轮转好多年,也还是没能等来某个胆小鬼的亲啓。
最后把这句话带到钟望星面前的,是毫无干系的许愿。
他不确信钟望星看到这些能放下多少,但直觉告诉他,至少就这一句,钟望星一定要知道。
被许愿硬拽着撇下插线板看完这本日记后,有长达近十分钟的时间,钟望星都没再开过口。
对着那一页,那一句话,神色里的陌生像是初识汉字。
[我们谁都没错,我们是家人。]
钟招娣在日记里,有且仅有一次的将钟望星认定为了自己的家人。
就这一次,也可抵千遍万遍了。
不想泪水滴湿纸张,钟望星垂头捂住双眼,手掌也埋住了他的脸,呼吸声很压抑。
初时,许愿觉得钟望星是在笑,喜于获得了姐姐的谅解。
后来,他听到他含混地叫姐,声音分明是在哭的。
“……对不起……对不起啊姐……”他不停地道歉。
钟望星在被至亲恨的日子里待得太久,太习惯了,如今获得原谅,却不知要怎样自处。
他震惊姐姐还愿意把这样的自己称作家人,也感动,但更多的,是亏欠。
他在许愿怀里喃喃自语,说没保护好她,说不该抢走她的爱。
他还说……最后没能紧紧拉住她的手,真的很对不起。
那些本该在坟前述之于口的忏悔和歉疚,被一下捅了个穿。
许愿抱着他想,或许过了这一遭,那个永远只会将利刃对準自己的钟望星也可以放下刀兵,偶尔去怨一怨打湿了鞋的骤降大雨,念一念晚到又撒了的外卖,怪一怪明知无法预测和改变的世事,真他妈如苍狗无常。
钟望星花了一些时间平複下来,星星点点的回忆就自己钻上了心头,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他都讲给了许愿听。
此刻的许愿也是一个日记本,他真正意义上的记载了钟望星有关姐姐的独家记忆。
比那个梦还要完整。
他们忽略时间,诉说与倾听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