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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半树的你(189)
作者:于悬 阅读记录
比如那年田沟里缓缓的、悄然的、死去的父亲。
原始,是被遗忘的産物。
远处天边,禁烧稭秆的禁令未被普及实施到位的田地里升起浓烟,滚上半空,轻风一吹,就像一条浓稠又缥缈的白色丝带。
“我别这麽说?”赵慧莲说:“好,那你告诉我,你刚刚在江家没说完的话都是你赌气编的,是你用来吓唬我的,你从小到大都很听话,只要你说,妈就信你的。”
钟望星的沉默给了赵慧莲毋庸置疑的回应——
自己的儿子真的是同性恋!
到底是谁把他带坏的?!
钟望星单肩背着的包上,那只龟蜜被赵慧莲视作一切全部症结,也嫁祸了所有怒火。
抢过背包,赵慧莲连包袋拉链都扯开到能看见里面的物品了,也还没取下链头上的挂件。
“妈!”
钟望星全无设防,看着赵慧莲气得哆嗦地和龟蜜的钥匙圈较着劲,“你平常从来不挂这些小孩子玩意,这是那个人送的吧,你还敢带回来见我?你还敢!?”
钥匙圈脱离链坠。
一道绿黄相间的抛物线从钟望星面前划过,龟蜜被丢进了路边的池塘。
没有迟疑,钟望星追了上去,将赵慧莲的惊慌抛在脑后:“你干什麽?!那是水你不要命了!回来!”
钟望星不会水,準确来说,是怕水。
当他跨过松软的泥土抵达池塘岸边时,才完全被这份恐惧挟持。
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腿怎麽也无法动弹,明明龟蜜靠着内里棉花的浮力而暂时的飘在了水面,就飘在他几米外的眼前。
还来得及捞回来,只要他再勇敢一点。
他死死盯着水面,那被风撩动的水波竟活了过来,有了当年通山!渠水那般无情的沖力,势如破竹地翻涌着。
随即,惊恐急袭。
草木皆兵。
他感觉自己随时都要跌入水中,怕得连连后退,蹲下身蜷着,冷汗淋漓。
心髒不是在跳,是在撞,随时都可能会破出胸膛。
一面焦躁,他还一面不断要自己振作。
别是现在……
钟望星,什麽时候都可以,别是现在。
他拧拳一记又一记地锤着胸口,想用暴力制服里面的心髒。
但惊恐何其蛮横。
愈发想管制住它,就愈发适得其反。
短短几分钟里,寸阴若岁。
他无能为力地看着池塘上那唯一鲜明的颜色,在浑浊的激蕩中摇晃。
看着它被水分侵蚀,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然后,缓缓沉入塘里,人与物的宿命完美重叠。
他还是什麽都没留住。
水稻稭秆燃烧的烟尘味钻入鼻中,都是灼人心肺的疼。
花了很长时间平息好自己,他浑浑噩噩地登回路边。
最先看到的,就是散在路面上的他的数据线、充电宝、耳机等物品。
按道理来说,这些东西应该都好好装在他的背包里才对。
擡眼望去,拉链大开软塌塌的背包躺在赵慧莲的脚边。
她拿着许愿给钟望星分得仔仔细细的两盒药品分装盒,眼睛一排排横扫着一张折痕很深的A4纸。
钟望星惶恐不已:“妈?”
赵慧莲不说话,脸色阴沉地阅览完那张钟望星瞧不清内容的A4纸后,走到他跟前。
她把纸张翻面,对着他,凿凿有据地盘问:“这是什麽?上面写的是什麽意思?”
还有什麽好辩解的呢?赵慧莲都找到他的病历了。
这一张病历,钟望星都不记得是自己哪一次住院哪一次检查印出来的了。
毕竟他这十年的病历要是全部打印出来摞在一起,也能和新华字典媲美一番。
可能是自己塞在书包的哪个不起眼的夹层里,忘了丢了吧。
也都不重要了。
钟望星藏得很疲累了。
“我的病历。”他说
赵慧莲都要不认识眼前这个全身秘密的人了,“什麽病历?”
“焦虑,抑郁,都有。”
“……你这……你这是病吗?!”
赵慧莲把病历甩在钟望星脸上,胸口不住起伏,再不顾及什麽脸面,吼道:“你这是病吗钟望星?!你活得还不够容易吗?”
“你焦虑?你抑郁?所以你去外面不三不四,找个男的给外人看笑话是吗?”
“不是,妈你能不能听我……”
赵慧莲一字不听:“你忘了当时家里有多困难都要把你送出去,我们吃了多少苦,觉都不敢多睡,你就是回报我和你奶奶的?!”
钟望星快要透不过气了:“我没忘……”
“自己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是个同性恋,你要我们以后还怎麽在村子里做人?!齐正根那张嘴,你晓不晓得别人会说得有多难听,这辈子都擡不起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