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得远处的海白茫茫，桑晓忽地想起曲嘉宛，“我只是在想，当年曲嘉宛是怎麽来到这麽远的地方，又买下这幅画？”

他们坐飞机尚且要五个小时，将近一个世纪前，曲嘉宛穿洲过海来到异国他乡，却又能邂逅这幅画，何尝不是一种缘份？

“曾祖当年是坐船来的，依当年的船，他从华国来这里差不多要三天的航程。”

曲淩让人查过，当年曲嘉宛离开望京后便北上经商，紧接着就出国，在国外赚够财后再回到龙京。

看到对面人眼中的怀念，曲淩沉吟许久，一个压在心底已多日的问题破土而出。

“桑晓，其实你跟曾祖之间……”后面的话，他等着桑晓回答。

但桑晓眨了眨眼，歪了下头：“之间怎麽了？”

这分明故意在装傻。

曲淩不信他这麽聪明，会听不懂自己话里的意思。但是，倘若是其他人就罢了，偏偏是自己无比尊重的曾祖父！

曲淩没好气地道：“苏来还有一道出名的甜点叫‘香芒塔酥’，我知道哪家最好吃。现在过去的话，那家店应该还没打烊，不过晚了就没了。”

赤/裸/裸的威胁。

桑晓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对方又补了句：“比你刚才吃的火焰冰淇淋还要好吃十倍不止！”

看到桑晓眼中乍现的光，曲淩老神在在地倚进椅子，双手抱胸，一副稳操胜算的姿态。

真是狡猾的资本家！

在美食与回忆之间，桑晓毫不犹豫地做了选择：“我跟曲嘉宛之间……”

他特地拖长了“间”字，吊足曲淩胃口之后，才继续道：“是朋友。”

曲淩悬着的心暗暗落回原地。

有些话一旦起了头，后面的也不难开口了。桑晓很难形容此刻坐在曾孙面前，诉说他曾经和对方曾祖父往事的心情。

不过，并不是什麽尴尬的事。

“你的曾祖父是个好人，当年他来到百岵山后，曾经救了族里好几个患了风寒的孩子……”

海水渐渐被夕阳染红，海鸥也没了身影，倦鸟归巢，远处几艘船只也开始停靠在岸。

桑晓沉浸在过去的故事里，不知疲倦地讲述当年那位斯文聪明的青年在百岵山做过的事，包括曾经那人送了他一整片扶桑花田。

等他讲完时，才发现对面的男人神情複杂地盯着自己。

“不好奇吗？关于你曾祖父的事。”他没记错的话，曲淩跟曲嘉宛的关系应该很亲密。

曲淩的手无意识摩挲杯子，视线却紧紧锁在他脸上，“桑晓，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会接受曾祖吗？”

桑晓挑了挑眉，显然没料到他会这麽问。思索片刻后，他摇了摇头。

曲淩眼中刚浮上喜色，就听到他又讲：“我不知道。”

桑晓迎着他的目光，认真答道：“一百年前，我是百岵族族长，我的使命就是守护我的族人，还有封印长生不老蛊。你说的机会，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谁说不可能，你现在——”

“现在百岵一族已经没了，”桑晓落寞地勾起唇，“但是，封印长生不老蛊依旧是我的使命。”

他凝视着曲淩，一字一句道：“对我来说，现在与一百年前并无不同。”

上天赐予他重生，不过是要他亲手结束这一切。曲淩所说的“有机会”，对他而言实在太过奢侈了。

“不一样的！”曲淩覆上他的手，语气坚决又强硬：“一百年，我们隔了这麽久的时间都能遇见，就证明上天给了你新的‘机会’！”

“曲淩，你还是不懂，我现在这具身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算是什麽。”

不老不死。既不是妖魔，也不是鬼怪，这样违背天理的存在是不会长远的。

“或许有一天，上天会收回这一切，我随时随地又会死。”

桑晓说这句话时，转过头望向远处红茫茫的海面。他对座的男人攥紧拳头，问他：“那你真的愿意就这麽死吗？”

为什麽桑晓可以用这麽无所谓的语气说这种话？

难道他对这个世界一点都没有留恋吗？

难道他对自己——

“不然呢？”桑晓半垂下眸，掩去所有情绪，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如同在谈论天气般，只道：“你希望我怎麽说？不想离开这个世界？继续活下去，用这样的身体？”

缓缓擡起眼皮，他看向曲淩的眼中带着一丝怜悯：“曲淩，我不属于你们这个世界。”

他是一百年前的死人。他有预感，上天收回馈赠的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他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曲淩也留不住他。

想到这点，桑晓心中的怜悯泛滥开来，他甚至第一次正面曲淩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