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仅离登闻鼓只剩几步的时候, 他又停下了脚步。萧麒转过身, 眯着眼睛望向苍苍的天边, 怅然地看了半晌, 而后一掀衣袍，双膝磕在石地上。

他附下身，而后一下, 又一下地对着午门, 响亮地磕了三个响头。

咚、咚、咚。

方海红着眼眶看他，想走上前去扶他，却在仅走了两步时被萧麒擡手拦住, “不要过来。“萧麒说。

他摘了滚着毛边的手套，一双纤细洁白的双手暴.露再寒冬中，顷刻间就被冻出一层薄红。萧麒直起身，双手抱住那粗大的一根鼓槌，极费力地将其卸下来, 而后跪在地上，对準了那鼓面，一下、一下地敲。

咚——

咚——

鼓声低沉、洪亮、古老而宏伟, 一圈圈地漾开，无形的水一样覆盖住皇宫, 覆盖住整个上京城。

守在午门前的侍卫们无所适从地看着他，没有人去拦，没有人敢拦，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萧麒可以一直这样敲下去，敲到万岁爷大发慈悲见他一面。

咚——

……

他不知敲了多久，久到连他自己都被隐没在纷飞的白雪之中，厚重的狐裘根本无法让萧麒的身体温热起来，哪怕是一点…

萧麒到底是多年养在宫中的皇子，一双手很快被冻得发痒，两只手几乎僵成了冰雕，只覆在鼓槌之上。

膝盖骨处所传来的，锥心刮骨一般的刺痛让他再也无力支撑下去……萧麒眼前一花，一双手便也握不住那鼓槌，那鼓槌便直落下来，磕在萧麒的身侧。

大地震颤一般的响动，飞溅的石头碎片硌愣到了萧麒麟的手掌心。萧麒终于回过了几分神思，只是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顷刻间抽走——他倒在了登闻鼓边，一动不动，只剩一双眼睁着。

方海急匆匆地要将他扶起来，他哭丧着脸，想要劝阻萧麒，“王爷，咱们回去吧，王爷……”

萧麒猛地推开他，没有支力，他很快又倒在地上。那层薄雪早被抹去了，他的额角结实地磕在青石砖上，顷刻间，那雪白额间浮现一道骇人的血痕。

血淌下来，因为太冷，很快就阴湿地黏住他的半张脸，萧麒对着哭到泪流满面的方海大喊，“不要管我！”

“去击鼓……去击鼓！！！”

他的双眼圆睁着，从前那双漂亮又冷豔的眼睛里只剩下不甘还有癫狂……萧麒好像将其当成最后一丝念想，他看着动也不动的方海，歇斯底里地吼道，“去啊！！”

方海发狠着擦去泪，也抱着那鼓槌开始一下又一下地击打着，那隆隆的震蕩声在无形之中裹着萧麒的整个身体。

他艰难地爬起来，手掌擦破了皮。萧麒正跪在午门前，擡着头，茫然地看着面前壮丽的宫门——又好似在看一座翻不过去的，巍峨的山。

萧麒的眼前血红的，模糊的一片，他像一个将死之人一样开始走马灯一样回忆起曾经一切的一切。他哭了，半点皇子风範也无，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而后被那一支支交叉的长矛挡住去路。

“放我进去……放我进去！！”萧麒赤红着眼睛想拨开，可那只是徒劳，他仰着头，死死地盯着宫门，他撕心裂肺地大喊——

“父皇！！！”

他跪在地上，朝着午门方向磕头，痛楚从额间蔓延到浑身上下，伤痕处淌下来的血迹凝在冰凉的青石之上，染就一道道红痕。

“放了上官仪父子吧———父皇！！”

“父皇——！”

萧麒再次伏低身子，他闭上眼睛，泪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他哽咽着，“放过他们吧……”

在震聋发溃的鼓声之中，谁也听不见这声好似滴着血的哀求——连萧麒自己也听不见。

咚——

咚——

萧麒再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再他又一次磕在地上时，一股自小腹处传来的疼痛，像是蟒蛇一样缠绕着他，以至于萧麒在那剎那间甚至无法呼吸了。

萧麒嘴唇哆嗦着，两眼翻白，一颗心像是被灌了铅水，霎时间，他好像听见了孩童在他耳边啼哭的声音，萧麒一只手摸索着探向自己的小腹，他摇头，“不要……不要……”

“不要……”

真的好痛哇，像是活生生地被人从体内扯走一块肉似的，又像是被一根棍子搅烂了五髒六腑——萧麒痛得恍惚，心也被捅了个对穿，那些曾想象过的光景，在剎那间飞灰烟灭。

萧麒终于无力地倒下了。

这一次，再也起不来了。

雪飘下来，柔和地附在他的脸上，仁慈地吻他的伤疤，萧麒像是回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尽管他这一生，并没有真正感受过这样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