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字像是重山一样压下来，压得晏渠山眼前昏黑的一片，耳边嗡嗡的响，他什麽都没看见，也什麽都听不见，可是这还没完——

“其余亲近者一律斩首，即刻行刑，刻不容缓，钦此——”

晏渠山的脑海中空白一片，他惘然地看着那官兵手中的圣旨，目光茫然一片，只知摇头，“不，为什麽……”

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也早就做好了去死的準备，但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得个满门抄斩的地步，怎麽……怎麽会，晏渠山脸色惨白、身形不稳地站起来，他忽然擡手要去夺那圣旨——

“你他娘的！”那官兵一个不注意，还真叫他将那圣旨夺走了，晏渠山急惶惶地将那圣旨在地上摊开了，撑在两侧的手臂一个劲儿地抖。

那上面的字眼是这样的熟悉、这样的锋利，晏渠山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眼睛盯得发痛，他知道不会有假，却还是带着那一点可笑的期冀看到了之后那两行。

淩迟极刑…亲近者一律斩首……

“不……不是……”晏渠山惊恐而不安地擡手去摸那片字迹，他的手心出了汗，指尖磨出了血，被淡化的血迹在上面晕染出浅浅的一道，一点也遮不住那几个笔锋淩厉的字。

哗———

突然，他的脸上莫名一湿，左边半只眼睛也被什麽糊住了，只能看到血红的一片。

晏渠山缓慢的、木楞的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放下手一看，手掌心中一样的血红。

他低下头，发觉自己面前的圣旨也被血染红了，那殷红的颜色挡住了黑字，就好像只有血液才能沖刷掉仇恨……晏渠山顺着那片血溅来的方向看去，然后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晏渠山的瞳仁上浮现出一片红色，那是因为天和地都被染红了。他感觉到自己耳边，那股潮水涌动一样的汩汩声逐渐退去，晏渠山再次听到了人间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

尖叫。

“不要杀我的孩子……求你了，官爷，他只有三岁啊。”

哀求。

“啊啊，不要，不要啊——”

哭喊。

晏渠山颓然地倒在地上，半点不能动弹，那是因为两柄长矛交相卡住了他的脖子。

他感觉自己的脖颈间有一道道温热的暖流流下，流进他的衣襟中，那长矛卡着他的脖子，要他高仰着头。

“皇上说了。”那官兵道，“他要晏大人您好好地替他'督刑'吶。”

一滴眼泪从晏渠山的眼角留下，心髒和躯壳一样失去了痛觉，他想闭上眼，但还是自虐一般地看着这一切。

他曾看过很多人掉脑袋，萧玥、余中钦，上官睿，包括他的妻子。

先帝赐予了他至高的权利，所以他只要站在严寒的高处，像观看一只被宰杀的畜生一样，漠然地看着他们也被宰杀就好。

然而今天，他被人从高处扯了下来，晏渠山被迫成为其中的一员，亲眼目睹他的生父成为一只命不由己的牲畜。

晏良被人押在那里，有个官兵大力地将他踹倒在地上，脚踩在他背上，用力地往下一压——他的胸腔贴在地上，晏良痛苦地呻吟起来。

哗——

血，喷涌了出来。

一样的像西瓜一样咕噜噜地滚到一边，一样的血肉模糊的脖颈，在地上拖出很长很长的一道血红痕迹。

晏渠山目光空洞地看着那个头颅，他张开嘴，可是声音沙哑的要命，半点都发不出来，他只有低哑地“啊啊”叫着。

胃里忽然升起一股翻涌感，晏渠山扭过头，惨白着脸吐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血腥气让他透不过气来，他吐地昏天黑地，吐到只能干呕。

“嗬……嗬……”晏渠山的头脑眩晕地像浆糊，他垂着首，依然感到恶心。

忽然，头皮后方传来一股剧烈地刺痛，他被人抓着后脑勺的头发擡起了头来。

晏渠山看着前方，瞳孔倏然放大，他喉咙间的呼吸声变得更重了。他身后的官兵凑过来，“晏大人，您可得好好地'督刑'啊。”

扑通……有一颗头颅落下，砍头的那个官兵坏心眼地将其往前一踢，竹沥的头正正好好地滚到了晏渠山的跟前。

他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具具无头的尸身，大的、小的，老的，少的，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回到了建德二十年的六月十九。

晏渠山哭了，心闷痛，他的泪不可遏制地流下来，流进了他的唇角，苦而腥，比起眼泪更像是血的滋味。

在佛堂时那个黑影的，古怪的声音再次在他耳畔响起，那声调尖的像是拿着一把匕首在晏渠山的灵魂上刻字，刻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