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张照片确实非常好看，连颜朗都觉得好看。他拍照很少有特别丰富的表情，大部分摄影师对他的要求也无非是：自信、高级、别笑。但他其实不自信、不高级、也还挺爱笑的。这份工作可以维持至今全靠从小做童模被培养起来的专业素养。但时常拍的这张照片里，他极其生动、漂亮。背景漆黑，机顶闪把他整个人映得明亮，有一缕发丝灵巧地搭在睫毛上。他同手持相机的时常对视，眼神中除局促与无措外竟还能捕捉到一丝微妙的惊喜。颜朗才意识到，他竟然因时常冒冒失失沖进来找他而感到如此开心。

翻身从沙发上起来，沖去给自己倒满一小杯威士忌，爬上吧台椅坐好，颜朗点开时常的聊天框，在表情包中找了又找，最后选中一只脑袋顶着问号的小狗，发送。

五分钟过去。

时常同样的问号小狗又发回来。

颜朗说：“我看到你在片场拍的拍立得了。真好看。”

时常回：“谢谢。”

也太客气了。颜朗又喝了一杯。我说这些是不是也不能指望他回应太多。

他接着问：“但是你朋友圈为什麽三天可见了？”

时常反问回来：“你很在意？”

颜朗又喝了一杯。

他回：“我没有。随便问问。”

接着又换话题欲盖弥彰：“还有就是，那个......那张照片能不能送给我？我真的还挺喜欢的。”

时常答：“我们有熟到这种程度吗？而且我的戒指你还没有还我。”

啊，对。戒指。好吧，他承认这是他的错。那枚戒指被他小心地放在抽屉里。每次接蝉七的活儿他都想着今天一定要把它还给时常，但每次带去片场，都无一例外再原封带回。忘记了、没时间、没有合适的机会，他暗自找许多借口，但真正的原因是它发现戒指内环刻一行小字：For my Muse

别人送给时常也好，时常打算送给别人的也好，无论以上哪个是正确答案都让颜朗觉得有点嫉妒。

颜朗不想回了。再次把酒杯倒满。

过了一会儿，时常发来一张自拍，他站在一张大幅的拼贴摄影作品前。外加一个定位。

“在帮朋友布展，你要不要来玩啊？”

颜朗点开大图，时常还穿着今天收工时那套衣服，额头铺一层薄汗，脸上被人抹了两道灰尘，手腕上套着卷电工胶布，对镜头比耶。

瞥一眼夜光时钟，23:35。他把截图发给周鸿岢，问：“我去不去？”

“不去。他钓你，而且段位不低。”周鸿岢果断，“啧，这小孩儿怎麽这样？我的雷达反馈说他没準是个海王。”

唉，周鸿岢说得对。颜朗想，他恋爱经验丰富，他懂得多，看人一向挺準。

酒精已顺血管作用至大脑。颜朗又点开那张自拍，长按屏幕保存进相册。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喝干净，烈酒顺食管一路烧进胃里，烧进眼睛，烧掉他所剩不多的清醒意识。

颜朗左滑删除周鸿岢的聊天框，转头回複时常：“好。”

并简单估算一下路程，补充道：“那我12点到。”

第5章 颜朗没有时间观念

颜朗极其没有时间观念。

十二点二十一分，他仍站在衣帽间发愁。颜朗又像喝水那样喝酒，周鸿岢每次送他酒，试图让他舌头开窍所付出过的努力，那些耐心的讲解，原産地、风味轮、酿酒工艺尔尔，他全都不记得。酒味就是酒味，他想，它能品出八百种风味也不能帮我决定该穿哪件衣服去见时常。

他并不总为这些枝末如此纠结。通常只有在重要的时候，比如重要的秀前，比如去见重要的客户之前，比如一线时装杂志的拍摄之前，他会紧张，紧张时他便无法做决定，于是他就凭本能拖延。曾在巴黎搞过砸一场秀，算是他职业生涯最糟糕的一次转折。那是颜朗相当中意的设计师主理的时装屋，他极在乎重视生怕做错一步。此前也从未有过如此规模的品牌这样欣赏他，积极向他伸出橄榄枝且不为进行任何不可说的私密交换。但颜朗最后没去，违约金差点把他几年攒下的家底赔干净。他在开场前两个小时随便买下一张车票从巴黎逃到了阿尔勒，用掉整个晚上，和一位流浪汉成了朋友。

那天之后，阿吉开始更加频繁物色新模特，并送了他这个巨大的夜光时钟作为警告。

又过去十分钟。时常的电话打进来，他问：“你到哪里了？”

“我没办法出门。”喝醉的颜朗总是很诚实：“我不知道该穿哪件衣服。”

时常说：“我不想和酒鬼讲话。”听起来有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