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小枣

一只小尧

1枣儿进城来了

九家屯的村干部们挨家挨户宣传着脱贫致富的理念，县政府也拨下来了一笔巨款，就业岗位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边大宇摩拳擦掌，当天就收拾了行李，带着俩儿子：边晖、边枣进了b城。

他老婆方慧跟着野男人跑了好几年了，大儿子边晖读完职高就跟着他在镇上跑摩的，小儿子边枣在读高中，边大宇联系了一个在城里修车的表哥，托人租了一间巴掌大的老房子，墙皮要掉不掉那种，不带厕所，要上厕所得去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

破是破了点，胜在价格便宜，熟人价——一年两千八百块。

三个爷们儿就此安营扎寨，边大宇和已经成年的边晖进了工地扎钢筋，边枣进了城里一所民工子弟校接着读书，準备一年之后的高考。

边枣读书成绩一直马马虎虎，边大宇已经做好了準备，多半这次高考结束后，就可以带他进工地来打打杂，挣点每天的小菜钱也行。

然而大概老天爷也不想他这细皮嫩肉的小儿子这麽早吃苦，高二期末考试边枣的总分勉强过了三本大学的录取线，民工子弟校学费不多，边晖说让弟弟接着读吧，看弟弟那样就不像干粗活的，万一真读成了一个大学生，咱边家的族谱就可以改写了！

边大宇看了一眼唇红齿白的小儿子，心底琢磨了一夜，高三学期开学当天还是去给他交学费报了名。

他们学校到了高二或者高三第一学期结束就有很多学生会因为各种理由而去退学或者提前去读一些职业技术之类的学校，所以高三开学后学校会重新将剩下在读的学生再次分班。边枣被分在了平行班的最后一个班里，新班主任王秀娟是个五十出头的老教师，教数学的，戴一副黑框眼镜，烫着一头不洋不土的卷毛发型，不茍言笑，边枣一见到她就还挺害怕的。全班五十六个同学，男多女少，边枣却幸运地分到了一个女生做同桌。

女生热情开朗，拉着他就开始唠嗑：“我叫张婷婷，你长得好好看哦，你皮肤怎麽会这麽好啊，你有擦什麽护肤品吗？”

边枣被她摸了好几下脸，之前的时候他就经常被班上的女同学摸来摸去，她们都说他长得好看，但一个给他写情书的都没有——连他后桌那个长了一脸麻子的男生都收到过情书，他没有！边枣完全不能理解。

他捂住自己的脸：“没有……我什麽都不擦……”

张婷婷眼睛一亮：“哎呀，你声音怎麽也这麽好听哦，你会唱歌吗，你唱个歌来听听呗……”

边枣捂住了嘴巴，不说话了。

民工子弟校全名叫“明成民工子弟校”，他们学校的校服五十块钱一套，面料粗制滥造，颜色搭配也是丑得让人过目难忘——黑黄配。

穿上身，脸都能黄两个度的那种黄。

同学们都不喜欢穿校服，边枣除外，因为他都是捡他哥穿过的旧衣服，他和他哥的身形相差太大，没一件合身的。而校服不一样，那是根据他的尺寸定做的，边枣不觉得它难看，他只为有了属于自己的衣服而感到开心，以前他在乡下的学校连五十块一套的校服都是没有的。

在明成对面是另一番天地。

那是一所光看门头就高端大气的私立高中：伯礼实验高级中学。就这名字，配上那英文缩写，直接让明成子弟校输到了外太空去。

伯礼中学的校服更是惹眼，男生统一的西装配领带，女生一律都是小西服配格子短裙，放学走在人群里，说不出的青春靓丽。

一条马路隔绝开两个世界，每到上学或者放学点，明成这边校门口停放的基本都是自行车或者摩托车，而伯礼那边数不清的宝马奥迪大奔，每一辆车都洗得锃亮。

边枣作为步行回家的一员，对此倒没有什麽感觉。他已经觉得现在的生活比之前好了太多倍，每天早上学校会给他们高三备考生发一盒免费的牛奶，中午可以在学校吃一顿美味的午饭，周末晚上吃完饭没事做他还可以去隔壁爷爷家看会电视，虽然电视是收破烂来的二手货了，但终归是以前没有过过的美好生活。如此过了一个多月，边枣还长了几两肉。

晚自习结束，放学铃声打响，边枣和张婷婷道了别，他背着自己的书包朝家里走。按照往常的路线，他只需要过三个大路口，再走两个巷子，再过一个小路口，他就可以到家。但今天第一个巷子竟然在修路而无法通行，边枣只好绕了另一条平时没有走过但知道路线的小巷子。

在乡下，走夜路是常有的事，边枣并不觉得害怕，但刚走到巷口，他就听到了打架的声音，还有棍棒砸在肉体上发出的闷响声，边枣脚步一顿，探头往里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