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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名流(283)

作者:也逢春 阅读记录


程履道欲言又止,半晌才接话:“其实倒也不全是那御史中丞的错,只是遑论大梁本朝,便是在前朝,鬻官卖狱之风也从未有过收敛。”他声音渐低敛,历来贪官污吏最难容忍,可明招没有,全军覆没的阴招他倒是还有一个,“若真要查,难道其他官员就没有半点问题?主上励精图治是不假,可总不会想图到最后,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吧?”

两军阵前斗法,比的就是谁更心狠手辣,柳濯缨既要翻了李氏阵营,那他们不如索性翻了大梁的天!

李令驰听罢深吸一口气,其中利害他岂能不知,“可这案子若是牵扯出太多人,于寡人而言又有什麽好处?”

“古来有舍才有得,这本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抉择,”程履道并不多劝,是抗争到底还是就此罢休,一切皆在李令驰自己,“就看在明公心中,江大人有多重要了。”

最后一句确实打动了李令驰,人人道他多疑自负,可他对于完全信任之人,也是愿意隳胆抽肠的。他攥紧拳头,原先深深的皱纹绷得消退一些,“可寡人若由得他们拉下御史中丞与吏部尚书,此后步步紧逼,依附忠心于寡人的一个都逃不掉,最后他们矛头直指,便是寡人自己——寡人不能一退再退,更不能不救淮清!”

程履道眼珠一转,这倒是在他意料之外,于是他又躬身道:“在下愿为明公竭尽全力,不过万事还请明公三思而后行,此案显然戳到主上的痛点,除此之外在下别无他法。如今明公本就处于劣势,若非如此,永圣帝并不敢轻易动您的人。”

“从玄懋开始,他哪里不是敢动,只不过是没寻到一个良机!”李令驰心烦意乱,他既打定要救江豫川,更想立刻见他一面,确认他的安危。于是吩咐马夫掉头,径直往廷尉诏狱去,“寡人得去见淮清一面!”

——

此刻廷尉诏狱,江豫川正缩在牢中一角。他双唇紧闭,透出异样嫣红,忽有一丝血迹从嘴角渗出,他抿唇不及,无奈牵了嘴角,只得又用衣袖去擦。

淳于霑说到做到,江豫川口中后槽牙洞空空,血并不容易止住。狱中大夫只是草草上过药,毕竟淳于大人只要这位江大人活着,却无需他多体面地活着。

关江豫川的牢房在最里一间,一碗蒸饼就撂在门边,淳于霑在用饭前拔了他的牙,然后自己回家大吃大喝,这是存心恶心江豫川。可他毫不在意,也没有心思果腹。沉默半晌,他伸手摸了摸头顶,进贤冠还在,入狱前狱卒只搜了身,却不敢动他的官帽。

冠中其实还有一根青玉簪,那是七年前李令驰送江豫川的加官礼,江豫川戴一日官帽,便簪一日护军所赠的青玉簪,

他要时刻铭记李令驰雪中送炭的恩德。

可如今他身处不见天日的诏狱,不知此生是否还有机会,为恩师筹谋斡旋,为伯乐锦上添花。

江豫川眸子一暗,掌中微动,正攥着这根青玉簪,方才他趁狱卒不注意,偷偷从冠中取下来握在手心。廷尉诏狱不似地方大牢,狱卒来回巡视要频繁得多,他掐着时辰,捏着把汗,才没叫他们察觉异样。

“自作孽,不可活,”江豫川喃喃自语,鲜血从口中涌出,终于将一身清白染得污红,“明公千万不要救我!”

贪墨灾银已是天怒人怨,且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李令驰真为江豫川掀翻了大梁的天,自然还有救下江豫川的可能,只是这样,

江豫川就真成了大梁的罪人。

朱竹寒庶,江豫川出身寒门,他从不觉得自己是济世能臣,却也自问为官以来昧旦丕显,可始终他不敢以两袖清风自居,就因为唯一的一笔赃款,正是从那位御史中丞而来。

因为他是李郡太守李士俭亲自举荐,李士俭与李令驰同气连枝,且李士俭的小侄就在李令驰府上当差。

他不是为昧赃款,而是为还人情。

所以这笔赃款他一分不剩全分给李郡当地的百姓,也正因此留下蛛丝马迹,方才他不停反问淳于霑,是否有证据?

证据自然有。

那些受他恩惠的百姓都见过他府中管事,这些百姓就是人证,这些百姓手中的银钱就是物证。

江豫川为求内心仅剩的一片安宁地,岂知最后愧疚反过来一步步吞噬了他。他眼中噙泪,不知是悔是恨,口中鲜血沾湿前襟,却是又哭又笑,接着,他握成拳的右手慢慢探上脖颈,那里有一根脉络凸起,连接心髒,在汹涌跳动——

“淮清此生无憾,”簪子尖锐的端头一点一点没入皮肉,刺痛瞬间随血流喷涌,江豫川眼皮上翻,开始克制不住地抽搐不止,但右手青筋毕露,所用力道一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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