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娘听了这番董娘的埋怨，急忙摆手否认：“怎麽能怪你？是我自己选的啊，没有人逼我。我都是打定主意跑出来的人了，自然也不是什麽好人家的姑娘了，我的亲娘为了我，现在还不知道在教坊司的哪个角落里受苦，我的弟弟丢了性命，我又怎麽能，怎麽能当作无事发生过，好好过日子呢？”

温娘喃喃着：“我怎麽配呢？”

芸娘见了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心如刀割，她的温娘，天底下的珍宝都值得，又怎麽不配过上，那一丁点，一丁点点的安稳日子呢？

“温娘，等你好起来，咱们就走吧，什麽都不做了，我有钱，我把簪子都卖了，实在不行，我再去赚一点......”芸娘急急忙忙地把头上、手上的首饰褪下来，像献宝一样，堆在温娘的面前。

“芸娘，现在是我娘和我弟不够，还要赔上你吗？”温娘看了心头一暖，却忍不住骂道。

芸娘就像一个失了宠爱的小孩子，无辜地看向温娘，嗫嚅：“温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董娘看着两个可怜人的可怜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说道：“都别怕，量他一个世子，也不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到我们头上，我们是贱命一条，但也都不是好啃的，我小山鹦鹉就立在这里，看谁敢动？”

“董娘！”温娘挣扎着。

董娘按下焦躁不安的温娘，轻轻摇了摇头，说：“没事。”

连着几日，小山鹦鹉都是闭门谢客，董娘总是不知去向。只留下芸娘一人照顾着温娘。

芸娘喂过粥后，转身忙了一会儿，再回来，温娘便已沉沉睡去了。她为床上那人敛好被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从她的发梢，她的眉毛，再到她的娇唇。

芸娘附身，吻了上去，那样轻柔，像是在供奉昂贵的玉雕。吻过她的乌发，吻过她的嘴唇，吻过她的睫毛，吻过她眼角的泪痣。

想要吻过她前半生的委屈不堪。

明明，其实，她也是个受尽委屈，挨过不堪的人啊，可现在，她却只想好好地抚慰面前的温娘。她只后悔为什麽老天爷不把温娘的苦全部匀给自己，反正她早就没了心了，她娘还在ji院的时候，她就看清了这巷道里外的明明暗暗，曲曲折折，来来去去在她眼里也只不过是一张笑脸的事罢了。她更适合受这些难言之隐的悲哀。

如果给她受过的话，温娘会不会现在就是别人的心尖宠，会不会就这麽过上好日子？

“阿妩，你别怕了，你以后有我了。”

“阿妩，你在我小小心尖了。”

“阿妩，你能听到吗？”

谁彷徨？

这一日过得及其漫长。诉说了太多过往，又如同风一样带走了所有，像是什麽都没有发生过：温娘还是那个摸不清来历的清冷冰山，芸娘还是那个咋咋呼呼不知天高地厚的辣妹子，董娘还是那个和手下姑娘闹作一团的厉害女人。

什麽都没变，冥冥之中却又什麽都变了一丁点。屋檐角落的蜘蛛网越结越密，心头的光却越来越疏散。

那日跑到小山鹦鹉的桃花眼公子突然就杳无声息了，嘴上嚷嚷着要温娘还债，却怎麽也没见到他讨债的举动。董娘每日早起晚归，脸上疲态尽显，嘴巴里却一直念叨着让两个姑娘放宽心，再不济还有她。

温娘日渐消瘦，芸娘每日看着她入睡，也发现眸子里印着的那人越来越渺小，她总觉得再不多看几眼，那人就要渺小得看不见了。

过了好几日安安稳稳的日子，三个人的精神多多少少好了起来。

生意也不能就这麽真的抛下去不做了，毕竟她三人还要靠着这吃饭。温娘病弱，偶尔陪着客人撑着吟诗作对，却总是走神，亏着一直都是淡漠冷清的性子，熟客还都能理解。

魏连来过，怕是存了什麽旧心思来的，可看见温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也就作罢了，反倒是他，还偷偷摸摸多留些银子下来。

姑娘们的颓势也就是青，楼的颓势。门可罗雀的小山鹦鹉，落了个清净，也成了别人嘴巴里揣测的传闻。谁都能看得见。

楼里就剩芸娘一个顶用的了，生意她还是得接。不知怎麽地，她干呕的次数越来越多，哪怕是刚开始进入这一行，她也未曾感到过恶心，但是现在她却常常人前苦笑，人后反胃。到了温娘的房间，却又立刻转换成之前那个无忧无虑，性辣嘴厉害的自己。

温娘知道，终究自己还是拖累了她们。可这次不像从前了，她贪恋现在的温暖，舍不得走，舍不得自己落荒而逃，更舍不得一把火连着自己也熄灭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