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地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说：“没事，先生不用太担心我。我有休息的时间，只是睡眠质量不太好。除了斯莱以外，最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操心。这些日子先生往我家里送了很多东西，等我有空......”

她眼下青紫的黑眼圈，让李先生在细听话语的同时，不禁“哎呦”一声，无意打断了她的声音。

多琳很配合地止住了声音，寂静瞬间包裹住周围的空气。

李先生张开的嘴巴还没完全收回去，微微露出一条缝隙，倒吸入一口藏着沙砾的热风。

他此刻的心思完全顾不上挑剔，直接把两粒黄沙吞了下去，细小的不适感滚动过咽喉，他才再次出声：“抱歉——是我没有管教好斯莱，等我回去以后......”

......回去以后说教他一番。

李先生意识到自己在说什麽，终于闭上嘴，把余下半句话也收了回去。

说教一番又有什麽用呢。

斯莱是他的孩子，是什麽脾性他现在也清楚。只可惜清楚得太晚了。

过往几十年都不曾教导好孩子，现在又怎能把希望寄托在几句说教上，他总是希望斯莱......那个和自己心髒血液相连的孩子可以回头，说不定神明最后还会赐予他一个完整的结局。

但是“回头”二字，不管是对斯莱，还是对他来说，都太难了。

以斯莱如今的心肠，如果把多琳的遭遇责怪在他身上，他大概......会越过身为说教者的父亲，再忽略自身的作为，把所有含着恶意的视线都对準多琳。

这样弯弯绕绕的心思，李先生着实不明白斯莱是怎麽想出来的。

也因此，找不到遏止的办法。

“先生。”多琳看着老先生渐渐垂下去的目光，忽然出声。

她认命似的一闭眼，神色中好像藏了一点痛苦。

最终一咬后槽牙，逼出了几句话：“天色也不早了，家里还有夫人在等你，早点回去吧。先生年纪了，我处理的事情大部分都很麻烦，你还是不要多操心了。”

“多琳，我们两家之间，原本不需要分得太清楚。”李先生慌忙劝说道。

牙后的那股劲转瞬即过，多琳踌躇道：“也是需要的……毕竟，我和我丈夫都不姓李，区别始终存在。”

李先生话里的意思自然和姓氏没有太大关系，忽然被多琳带歪了方向，也不好明说其中的错误，他怕彻底撕开罩在两家之间的朦胧，于是不再出声。

这长久的停顿，让多琳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的沉默，说了声：“先生既然不走，我还有事情等着处理，要先带着村里的客人走了。再见。”

然后她目光一斜，看着安静了许久的温郁说：“温郁，带着陈曦和我一起走。”

“好。”

作为一个竖起耳朵认真听两人谈话的人，温郁片刻也没耽搁，当即回应了一句。

她攥紧了牵着陈曦的手，路过李先生跟前时，特意停下来，面对耷拉着脑袋的李先生颔首一下，也说了声“再见”。

李先生下意识擡头做出回应，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类似哑巴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

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想说什麽。

说什麽都很无力。

就连一次简单的遥望，都要等到多琳已经走远了一段距离，李先生才小心翼翼地擡起头，在被黄沙模糊了的视线中，只看到一个勾勒不清边缘的影子。

一瞬间，他觉得脊骨有千金沉。

温郁看着前方坚定不回头的背影，犹豫了许久，终于在远远看到法堂的时候，才说出声：“我倒是没想到，你连我都愿意相信，竟然会把负面情绪施加在一个老人身上。”

多琳听到了声音，但一时不想说话。

她保持着短暂的沉默走到法堂门前，终于“露了馅”，一个没留神，在跨过门槛的时候，直接一脚踏在了脆弱的木板上，力道也没收住。

一声干脆利落的“咔嚓”后，门槛结束了它草率的一生。

顺着一片片木屑掉落在地，多琳干脆收起腿上的力气，自然地垂落下去，鞋底紧紧贴着地面，却没有踩实。

见多琳就这样停在了法堂门前，温郁也跟着顿住了脚步。

然后，听到了多琳有些闷的声音：“其实我也知道今天的行为有些不对。”

不对——

温郁的脑袋里瞬间冒出了两个字。

夫人这话说的......怎麽像是在肯定她，可是，她一句话也没说......

多琳继续说：“但是我好像控制不住情绪了。或许在很多事情上，或者说，只是在我眼里，李老先生并没有什麽错。可是他那个儿子，斯莱——斯莱总是与我丈夫作对，从来不掩饰厌恶，我丈夫又死得太突然、太意外了。这让我......怎麽能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