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袍子拍了几声孤零零的掌，称赞道：“干得不错。这样下去，成为肠神指日可待。”他背着手，绕着房间巡视一圈，边吩咐道：“你们之后把这些原料运到后厅，身手利落点，别耽误到第二天。”他又懊恼道：“真是的，就没一个人能承担得了恩赐吗？！要你们还不如要一堆机器人！”

他喋喋不休地数落说：“看看你们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都是精挑细选上来的，怎麽一个个反而连F级的猪食都不如？！一个个的，最多才挺了七天，最差的连五分钟都没挺过去！废物！不如去给猪食当猪食！”

蓝袍子们沉默地听训，一动不敢动。

他气得喘粗气，不再发言，自己冷静几分钟后，长叹一口气说：“罢了，不能指望你们都和我一样天赋异禀。成神之后，眷属慢慢培养就好。”

说到这，他满意了，脚下步子自然轻快，不经意被一团不成形的血肉绊倒在地。他骂骂咧咧地起身，长久从事业务的敏感神经却一激灵，让他不禁定睛瞧看：这团血肉虽已模糊不清，辨不成形，其中却仍流动着丝缕的生命，微弱，却存在。

红袍子凝眉观察许久，又踩着步子，在不甚大的房间里走走停停，最终回到原点，蘸起一团血肉仔细探看。

仍活着。

于是用粗糙苍老的指尖碾磨这团血肉，先轻轻，后发力；轻轻如爱意，发力似狠戾。

仍活着。仍活着。

红袍子欣喜若狂，仰天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笑得冷风凉肺了，还是想笑。笑得笑泪有如哭泪流下，欢乐仍然源源不断地沖撞心里。

“好啊——！！！”他吼道，再也不在意这声音会不会传至中厅，“成了啊——！！！来人！！！”五指都迸发出激情和力量，他使了一个手势，几个蓝袍人便匆匆上前，兜帽下是常规的人面。

“装好，其他的随便，这些一定要装好！装好！！然后送到小室！！！”几个蓝袍子闻令动工，只剩一个在原地，看着这堆血肉发怔。

“你还愣着干什麽？！”红袍子盛怒道。

“是。”蓝袍子短促地应道，赶忙上前盛装那一摊血肉，睡凤眼中难掩惊惶和怔愣。

第19章开沐锋

开沐锋终于从梦里逃出来了。

淩晨，日月也休憩，阴暗潮湿的盥洗室里立着伶仃人影。水龙头被开到最大，急流沖刷着一双不住颤抖的手，又落在铜制的池底，击出空洞回音。出水口没有加护塞，流水自管口四处喷溅，溅在了袖子上，留下血似的深色痕迹。

一只手翻转，让水沖刷每一面、每一根手指、每一个指缝，还不够。抖抖地用另一只手去拢黑暗里的水，浇在那只手上，正面受了水，凉凉的，背面却又炽热起来。于是用那只手洗涤这只手，让整个手背都受到水的沖击，朝下的手心却又发烫。侧掌受洗，两指间的阴影更浓；交握双手，让水流在掌间润开，只一会，水像血似的热。

两只手根本不够这两只手用。

开沐锋终于从梦里逃出来了，只是好像又进入另一个梦里。

先说前梦，这梦好坏参半，纵使身不由己，他还是如愿以偿地活到最后，登上战争王座。

梦醒之后，一切模模糊糊，记不真切。但他仍知道自己来这之前所经历的一切：背后的疤痕教他不要只顾着向前，却也为他赢得一批可以放心交付后背的人。在梦里，这些人和自己一起站在光里，然后——

然后……然后？

然后的事……记不得了。醒来的前一刻，似乎有谁在自己耳旁喊叫，焦急地呼唤自己的名字。模糊念着应当是个黑头发的人，和自己关系不浅。而这个人，当初绝对没有同自己站在光里。

睁眼的剎那，梦的世界开始崩塌，岌岌可危。残留的碎片在遇见那摊血肉时，迅速塌缩成一个名字——南时。

与梦里的模样不同，这是一个扭曲而破碎的南时。同样与梦里不同，他并非对自己笑脸相迎，而散发着十足的怨念。在场那麽多人与非人，那怨念只跟着自己。就好像，是他亲手杀死了南时，再将其变成如今模样。

仅剩的一点碎片回忆，全都不明不白地玻璃似的扎进心里，如同这梦本身一样，莫名其妙，光怪陆离。开沐锋担了这怨恨，出于他自己都无法给出的理由。

双手已经被水流泡得发白，仍然有什麽洗不掉似的，死死地粘在上面，或在里面，让开沐锋心烦意乱。两掌重重地向下按去，单薄的金属池底“嘭”的一声，差点把独脚的池子掀翻。阴暗的盥洗室里，回蕩着湍流撞击池壁的空响。几滴泪落下，显得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