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男人似乎像是听到了什麽笑话, 张口露出一嘴的黄牙：“女人而已，老子想揍她就揍了，要啥子理由？”

应逐星皱着眉, 按耐住心中的那股隐隐燃烧的怒意, 嗓音降低了一个度——这是他生气的征兆：“仅仅因为，那是个女孩子？性别吗？”

“呸, 女人除了能生孩子还能干什麽？干活又没力气，老子供她吃的供她穿的，打她，那是天经地义。”[1]

是了——这座村子。

男人的粗鄙卑劣，女人的麻木茫然，早就织成了一幅荒芜破愚昧的相片。

而这种重男轻女的观念世世代代扎根在村人的心里，应逐星知道，这是很难在一时半会中被扭转的。

于是应逐星听了这震碎三观的言论后，半垂眼，轻轻吐出一口气，而那无端烧起来的怒火却远不像他表面上这般风轻云淡。

应逐星嗤笑一声，掀起眼皮，身形几乎是一瞬间闪烁到农村男人的身前。

白皙好看的手指揪住那个因为汗渍而发黄发臭的衣物，将他拽到一旁，眯了眯眼，擡脚揣在了男人身上。

农村男人仰面摔倒在地，双手抱着肚子，痛得呲牙咧嘴，“哎呦哎呦”地喊着：“你凭什麽打我？！”

应逐星轻皱着眉，将手在衣摆处抹了抹，心理上依旧觉得髒乱，未分给他半个眼神，转过身，轻轻丢下一句话：“人渣而已，想打就打了。”

分明是一样的句式，但从应逐星的口中说出，全然没有了那个农村男人的粗劣，反而带着一种风发傲骨的流畅，从唇齿中飘出。

应逐星没再跟着那个人去找村长，而是沿着这条土路，向着刚刚那个女孩子离开的方向快步走去。

这麽走着，应逐星伸出手，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用食指和中指在太阳穴轻轻按了按。

很奇怪。应逐星心想。

他的理智在刚刚听到那些毁三观的话语时，崩溃的极快，似乎是有一股不属于他自己的思想融入进他的大脑，那份怒火和恶意几乎要占领他的思维。

那是一股坚决要杀死眼前的人的愤怒与悲戚。

杀人……

应逐星狠狠晃了晃脑袋，将这个想法甩出去。

这不应该，至少，这是不属于他自己的情绪。

应逐星承认，他愤怒，他悲叹，这世道，这村子，对女孩子的不公，重男轻女的思想从古至今不知荼毒过多少鲜活的生命，他同时也觉得这类人渣不配活着。

但为什麽……他会想亲自杀人报仇？

等等……报仇？

何为报仇，是有人曾经伤害或他，然后采取行动来报複打击仇敌。

这绝对不是他自己的思想。

他被什麽影响了。

应逐星心中警惕，他抿紧了唇，眼中神色不明，只是加快了走路的步伐，大脑同时也在急速运转着。

在【高墙】中的时候，这种情况也短暂存在过，但当时应逐星以为这是【提线木偶】在控制他的思维，但此刻，他骤然发现不是。

回忆起【提线木偶】的能力，那是操控人的行动，而不是直接控制他的情绪。

而【高墙】和现在的【生之门】，他的异常状态相似极了。

情绪、心情正随着环境而改变。

这麽想着，应逐星的视线里突然注意到一个熟悉的小小的影子。

是刚刚那个孩子。

应逐星看到女孩子一个人默默地端着一个大的木盆，踉跄着走到井边。

旁边也有蹲着洗衣服的女孩，默不作声地给她腾出一点位置。

女孩子胳膊上，擦伤的鲜血还未凝固。

应逐星快步走了过去，看着女孩子的伤，很是愧疚，于是轻轻蹲在她的面前，放轻音量，尽量不要吓到人，柔声说：“小朋友，我先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吧，不然感染了就不好了。”

女孩子摔倒时，胳膊关节，膝盖，和手掌，都蹭到了地面上尖锐的石子，在皮肉上划出一道道伤痕，现在还有一些碎石沙砾参杂在伤口中。

女孩子沉默地向后退了半步，应逐星看着她瘦削的面容，突然发现，虽然女孩子的表情略带惊恐，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正不带有一丝情感地望着他，瞳孔深邃却又空洞。

应逐星伸出手，从女孩子的臂弯间接过装满了髒衣物的木盆，将它放在一边，接着对这个小女孩温柔笑了笑，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女孩子依旧沉默，不过空茫茫的目光却落在了应逐星的脸上。

女孩子看见了应逐星澄澈的双眼，和温柔的笑意。有点像冬天里，竈台下的火苗，暖暖的，而且很乖，不会伤到人。

那双眼睛很漂亮，和这里所有的大人都不一样，这里的大人的眼睛都是浑的、浊的，昏黄一片。但这个大哥哥，眼睛很干净，女孩子可以从里面看到倒映着的，自己的小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