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间，一片祥和。

“罢了，罢了！”

许久之后，烛九终是率先发出了这一声感叹，然后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对着面前的赵云澜长叹数声，摊手道：

“你起来吧，事已至此，再让你跪下去，又有什麽意义？想不到我烛九苦心经营一世，到头来，却还是被你看了个清清楚楚，你厉害！我技不如人，我服了！”

“别，既然说好是三天三夜，那我还是跪满吧，反正也没几个时辰了，省得你挑这个理——”

面露喜色的赵云澜却仍是连连摆手，俨然即便大喜之下也没失去理智，可烛九也同样摆了摆手，脸上的神情已不见了昔日的阴毒狡狯，而是于平静中又带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羡慕，仰头望天道：

“我没理可挑了，我还挑什麽理呀？你说的不错，从我複活过来，又回到地星，见到这一片光明普照、欣欣向荣的景象时，我就知道我败了，败得彻彻底底——我不得不承认，黑袍使是对的，他没有背叛地星，也没有给地星带来灾难，相反他的的确确，是地星的守护神……”

赵云澜嘴角高高挑起，笑得愈发欣慰，烛九顿了一会儿，又满含羡慕地开口叹道：

“一样是为理想牺牲性命，他能得到你们这麽多人的怀念和救援，就连过去最恨他的夜尊大人也一心要救活他，甚至不惜来求我，还有你堂堂赵大处长，为了他，居然都可以——”

赵云澜已经笑出了姨母笑来，烛九叹息着背过身去，面向天柱，低声道：

“而我呢，白死了这一场，普天之下，却无一人为我伤心惋惜过，差距明显至此，我还有什麽好说？别说我不想欠他一条命，就是我想欠，只怕我烛九也会沦为千古罪人，在地星遗臭万年，这等骂名，我实在是背负不起，我也不想背负……”

“那你的意思是，你愿意救沈巍了？”

赵云澜欣喜万状，烛九并未答话，却是转过身来，擡手拨开了挡住他右眼的那半边头发，而看清眼前一幕的赵云澜登时怔住——他知道烛九的右脸上有一道疤痕，是当年沈巍一刀砍出来的，而烛九对沈巍的仇恨也正是从那一刀结下的，可如今烛九的右脸上却是干干净净，哪里还能看得出一丝一毫受过刀伤的痕迹？而还不等他说话，烛九便已开口道：

“他不但救了我的命，连这张脸也原原本本地还给我了，我知道他是希望我重新做人，但我就是不服气，就是不想领他的情——”

“那你现在呢，肯领他的情了麽？”

赵云澜笑着问道，烛九依旧不答，只是放下了手，任凭完好无损的右脸与左脸一道，大大方方地示人，再不用头发遮挡，然后便一转身，擡脚向天柱里走去。赵云澜见状顿觉周身沸腾，连带着对烛九也充满了感激，即便再急着让沈巍苏醒，却也仍选择开口叫住了他，对他笑道：

“我说，烛九老兄，你也别觉得这世上就没人在意你的生死，起码我知道的就有一个，鸦族的鸦青长老嘛！当年你出事之后，她可是真真切切的为你伤心了好一阵子呢，整个亚兽族无人不晓，她对你的这份心意，早就不是什麽秘密啦！”

烛九放慢了步子，虽然没说什麽，但赵云澜还是笑嘻嘻地补充道：

“如果你也愿意的话，何妨给人家一个机会？等沈巍醒来之后，不如你也跟我们一起回海星，去鸦青那里坐坐，和她叙一叙旧，将来你俩若真的成了，少不得还得欠我一顿谢媒饭呢！”

赵云澜的头脑已经喜得飘飘忽忽，那感觉就跟喝醉了似的，连从地上站起来都费劲，不过此刻的他也不急着爬起来，跪着说话也无妨，只听烛九回了一句“谢了”，便径直进入了天柱，而他一想到沈巍马上就会醒过来，立时心髒狂跳，两手撑地便要起身追上去，只为了能守在沈巍的身旁，见证他的苏醒，也让他一睁开眼睛便能看到自己——这不正是他期盼已久的心愿麽？如今就要实现，他不赶紧跟进去，还等什麽哪？

沈巍，等我，我这就来了！

赵云澜在心底反複吶喊着这一句，同时手脚并用，想从地上站起，毕竟烛九已经进到天柱里去了，他若再不赶紧跟上，沈巍可就醒了，那样一来他率先看到的人就是夜尊和烛九，岂不是就没他赵云澜的份儿了？可他越是着急，却越是爬不起来，更要命的是他感到身上越来越热，那种沸腾般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让他难以承受，他听见了大庆正在叫他，还感到大庆扑到了他的身边，伸出手来扶他，可他只觉得全身都在燃烧，心髒更像是就快要爆炸开来，而随着大庆在他耳边一声声的哭喊，他也想通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那支被他亲手注射进体内的变异血清，效力支撑到此时，已是消耗殆尽，随之而来的即是那摧枯拉朽般的并发症状，他所感受到的体内的沸腾炸裂，大概就是细胞在血清作用下将能量燃烧到极致后，开始大面积坏死的结果，也就是说，他已命不久矣，那个“他和沈巍就只能活一个”的结局，最终，还是无可避免地到来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