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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野尾(20)

作者:朴西子 阅读记录


最后他思来想去,还是默默调整了作息。

因为他发现陶玉居然又背过身,将细瘦到几近伶仃的腕子伸进门帘挂袋的夹层里,偷偷数钱。

摩挲几下毛边起翘的钞票以后,陶玉像是不舍一般,将其整理成卷,然后他站在阴影里轻叹一声,后退两步,打开铜门,交给门外等得一脸不耐的大饼脸——这人程向南见过,还有印象,正是广场上那个八字眉的同伙。

这样不行,程向南又想找他谈谈。

割地赔款的绥靖政策无论放在哪朝哪代还是大国小民都不顶用。

可真正逮着陶玉时,他正踩着清晨的日光去上学,没有多少时间,也没有很多心情来听程向南的“谈谈”。

想起上一次“谈谈”的结果,程向南掩饰性地低下头。

只见他佯装若无其事地倚在鞋柜上,做贼心虚似的松松喉咙,挤出一声招呼:“陶玉。”

陶玉却抿着嘴不说话。

程向南静了一瞬,走上前去,低头看着陶玉,同他道歉:“陶玉,这些天我一直在反省,很多事情是我想当然了,你没必要向我解释,也没责任要跟我谈,但有一点我不认为我有错。”

程向南说着,不着痕迹地观察他脸上的表情,见陶玉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抗拒,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很快,他又为自己难以避免的庆幸而感到自惭形秽。

说到底,你有什麽可得意的呢?程向南在心底问自己,你不就是仗着陶玉好脾气,不能跟你似的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才把人家的底线当弹簧压,没了弹性才开始后悔吗。

想到这儿,程向南顿了顿。

他看着一声不吭的陶玉,苦涩道:“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是有很大问题的,你不欠我什麽,我也不想欠你,可我还想在这里继续住下去,所以我就想……”

在进退维谷的单方面交谈中,他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之心,仿佛也是为了照顾陶玉小少年的自尊心,字斟句酌着将要脱口的话语,甚至为此特地提前打了腹稿,也算是天道好轮回,终于体会到前些时日陶玉的处境。

陶玉慢吞吞地擡头看他。

程向南一顿,把想说的话如实传达:“我能送你上学吗?”

陶玉沉默地听着,他的瞳孔与他的眼睛一般圆,认真思索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虚凝在前方的某个点。

好像眼前等待审判的黑眼睛对他而言,与沙发上的罩枕和墙上的壁挂没有任何区别,这种让人无法分辨是否出于本心的一视同仁,让他看上去有种不染世俗的出尘感。

——虽然在很多人眼里,这种情形只能算作小孩逃避现实时候,出神地发呆。

十七分钟后,苏职校门口的林荫大道上,梧桐树粗壮的枝干挺拔,枝桠随风肆意生长,盎然的绿意无孔不入。

清早的阳光穿透枝叶间隙,打落在学生们熙熙攘攘的校服肩头,光影细碎掠金,生机随处可见。

陶玉今天没有骑小电驴上学,他拘谨地攥着书包带子,洗得发白的豆绿球鞋踩过散落一地的旧叶。

过了五秒,一双碾平后跟的做旧板鞋重複迈过同一张叶子的纹理。

就像程向南迫于悔恨、内疚,与无从下手等情绪,没能开口阻止陶玉精打细算地卷吧起那团钞票,仔细放进书包最外侧的包袋里。

陶玉固然不想搭理他,更不想就这麽原谅他——

可归根结底,造成眼前局面的人是他自己。

说到底,无欲则刚,陶玉既然对黑眼睛有所求,那麽他也难辞其咎。

在前后脚的你走我跟里,在把前因后果、事件发生经过的详情尽数捋清的过程里,两人沉默了一路,相安无事了整整十七分钟。

在这期间,喧嚣过耳,那些焦盐似的光晕被抛之身后。

程向南没有看过一眼堆满红点消息的手机,陶玉也没有一刻不在想着他。

——其实不止这十七分钟里,甚至在过去那将近半个月的不尴不尬的时间中,陶玉翻来覆去地想,黑眼睛说得有错吗?

他为什麽怕他,为什麽要讨好他,为什麽怕自己没能讨好到他,或者说为什麽明知跟陌生人在一起是很危险的事,却还要一意孤行地带他回家,他是想谢他,还是另有所图——黑眼睛的想法有错吗?

法律上可没有明文判定慧眼如炬是种大罪。

而他呢?

在那天之后,他生气,他逃开,他选择对此避而不见……究竟是因为黑眼睛的态度冷淡,仿佛对待劣迹斑斑的囚犯。

还是因为陶玉其实心知肚明。

——他不清白。

陶玉没把事情想得太直白,但明摆着想到这里了,直不直白,都不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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