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程向南能看在他伏小作低的面子上，松下口。

于是片刻极轻的沉默过后，程少弗顿了一下，在电话里很轻地说道：“……而且这麽久没见你，妈不说，可她心里一直很想你。”

……

隔着两地，程少弗没法看到程向南的神情，更没有办法从那双漆黑的眼里勘破他竭力掩饰的内心，却仿佛能穿越时间和空间，看见他带着一丝愧疚，带着一点心知肚明的幸运，字斟句酌地劝他，面皮上有着那副有点孤单，也有点可怜的表情。

可即便程向南很想不管不顾地告诉他，不是有没有空的问题，而是程向南这个人在这场婚礼上所扮演的角色并不重要。

他来，或者不来，都不会对结果和在座的每一个人産生任何的影响。

他的自我背叛和对外妥协不会有任何意义。

……

那麽何必呢？

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连这样的选择都非要勉强他吗？他这麽识大体的弟弟。

程向南沉沉立在原地，浓得能盖下一片铺天阴影的睫毛垂下，敛住内里所有的情绪。他盖住眼睛，指尖默不作声地微微抽搐一下，似乎这样便能代替不习惯在家人面前外露的眼睛的发洩，却依旧抿着嘴，没说话。

电话两端沉默了很久。

程少弗没有催促，也没敢催促。

他和程向南之间的相处方式一直很有问题，却不是谁的问题，而是程少弗这个人的存在，对程向南而言，就是很大的问题——而对于这一点，程少弗清楚，明白，心中有数，知道这问题的来由以及背后无可避免的沖突。

只是他没有办法否认自己的存在，否认那些明里暗里的重视与优待。

——在家里的排位一直都是这样。

包括每年固定一次去杭州庙里的祈愿顺序，程少弗知道，程向南也心里门清。

先是事业，然后是程少弗身体健康。

其次是父母。

最后轮到他。

……

最终程向南闭上眼，妥协了。

他看起来固若金汤的冷漠疏离被来自过去的人们接二连三的打断，纵使仍旧有所隔阂，但他突然意识到，这些血脉因果由不得他挥挥手便斩断——程少弗的婚礼邀请固然迟到很久，邀请的方式固然并不郑重。

但归根到底他之所以做出这一切，背后默不作声，却又总是格格不入摒弃他和那个家的程向南也难辞其咎。

这明晃晃的实情并不会因为他闭上眼睛不去看，就会消失。

等程向南想明白这点。

他在电话里短暂地沉默两秒，竟然是擡起头，笑了笑，有些宽慰地说道：“我也想她。只是确实事多，确实不方便。”

程少弗不发一言地听着，显然没信。

但程向南这样罕见的温和，显然也给他了一种隐晦的讯息，好像久不归笼的倦鸟似乎也厌倦了漂泊的风雨，他也许仍旧厌恶金铸的华笼，厌恶那种有形的束缚、无形的屏障，可自他走后从来都是不发一言，单单为他敞开一条缝隙的家，终于在此刻等到他暗地里眷顾的回眸……

似乎有个声音在被电流隔开的风声里呼啸而过，传递着某种信号。

也许程向南只是差一个台阶。

程少弗这麽想着，他没把话说得太直白，但接下来的话语明摆着是这个意思——

“可是哥。”

他总是游刃有余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拘谨，好像在打一场不能输的战役，那看似早熟的四平八稳底下，到底洩露出一丝当弟弟的人该有的少年气，是面对兄长，面对他心底里清楚他其实亏欠的人，一种本能地迫近。

他把近乎撒娇似的央求的话，就那麽习以为常，自然而然地讲给一直不怎麽待见他的程向南听。

“你不来的话，我就没有伴郎了……”

程少弗说罢停顿片刻，见电话那边传来程向南平静的呼吸，没有听到他的打断，便听出他的默许与退让，迫切地想要再说些什麽来挽回，飞快地递出话：“——只要你肯，你愿意，我们现在安排也还来得及。”

程向南先前皱着眉听，一开始还有些微错愣，心想你没朋友关我什麽事，要知道他这些年再怎麽自闭身边也好歹有个彭渡——

甚至现在……还有了个目前同样不想搭理他的陶玉。

可程少弗这样社会化一向做得极好的“天之骄子”，怎麽会连个伴郎都缺份？

直到几秒钟后，翕动的嘴唇张了又闭，程向南才后知后觉地回神，程少弗的情况特殊，天生的体弱导致比同龄人晚了几年上学，以至于他的同龄人们早已毕业，而和他交情不赖的朋友同学却再多再多，也只是个刚刚成年的高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