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死不入轮回，大概是因为不愿走，也因为不想忘。”

褚无相攥住胸口衣襟，额角沁出汗。

“再后来，我看到他眼神逐渐活泛起来，也能独自一人出去走动了，他身边慢慢聚起了一些人，他们似乎一起加入了什麽什麽玄门道家，像个大家族似的……不过他还是会回来楝树这里，徘徊在树下等那个不会回来的人。”

裴夏花握住褚无相的手，说：“他那些深厚的执念溢出来，寄住在我这棵楝树上，我偷偷把它们收集起来，才凝出了这些苦楝子，每一百年才能结出一颗……我没想到，他等的那个人，原来就是你。”

苦楝一共有八颗，将军他枯等了八百年。

一直到，八百年后的某个春日，将军坐在树下，枯木再度逢春，楝花落了满头。

八百年来山河，往事已成空。

唯有相思苦。

第 81 章

“他的执念就是等故人归来，所以我猜，他要等的那个人回来的那天，也就是他该要离开的时候了。”

褚无相耳畔萦绕着裴夏花最后告诉他的那句话，他破开执念世界的虚空，回到了现实世界。

落地时没站稳，他从床尾摔下来，额头磕到地面，霎时红肿一片。

戚还山不在卧室。

褚无相顾不上疼，忙起身，步去客厅找，也看不见人影。

他心跳完全乱了，步子踉踉跄跄，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戚还山！”

“戚还山你在哪！”

厨房，厨房呢……他抖手拉开门，里面毫无动静。

对，还有卫生间，卫生间没看。

他踹开厕所，也没有人。

褚无相屈起食指，放在齿间咬着，眼眶渐渐发红：“戚还山……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好不好……”

指尖皮肤被咬破，血滴落下来，他发狠似的往唇上一抹，殷红似鬼魅：“你的执念不是等我回来麽，我还缺了一片魂魄，你都没把我找全，怎麽能不告而别，你怎麽敢走，你怎麽敢走。”

书房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褚无相霎时扭头看去。

“戚还山！”

他沖去书房，大力拧开房门，随即呆愣在门口。

地上、桌上堆满写着诗句的书法宣纸，字迹有大有小，疏密有致，定睛一看，写的全是同一首诗。

戚还山赤着上半身，全身浸在汗水里，长期锻炼的肌体薄薄一片，如一把淬了精光的利刃，泛着危险的水光。

他手握着一支笔杆，正半跪在地上，以手镇纸，挥笔书写着，那些字迹矫若游龙，下笔气势如扫千军。

门被推开时，戚还山刚写完最后一笔，轻轻擡了眼，向褚无相投来一瞥。

下一瞬，他就被褚无相扑倒在地，后背传来宣纸的触感，纸香与墨味腾地起来，包裹住他们。

褚无相趴在他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颈，头埋在他右肩肩窝处，戚还山怔然，手轻轻搭在他颤抖的肩胛骨上，脆弱得仿佛一只随时可折断翅膀的蝴蝶。

褚无相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子：“我以为你已经……”

戚还山忽然双手用力将他抱住。

毛笔从戚还山指间松落，毫尖杵上纸面，落下污黑一点。

戚还山贴在他耳朵上轻声说：“写的是《雁门太守行》，想送你，但怎麽写都觉得差了点什麽。”

褚无相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有最满意的吗？”

“最满意的……”戚还山轻笑，“是八百年前在破庙，用清水写在地上的那一幅，可惜没能留下来。”

褚无相死死扣着他的手腕，说：“给我，我来写。”

他拉着戚还山坐到书桌后面，捡起地上毛笔，蘸了墨汁，手顿在半空问他：“写哪句？”

戚还山想了想：“就最后一句吧。”

“纸给我。”

“用光了，”戚还山伸出右臂，往自己身上一指，“在这儿写。”

褚无相咬住下唇，他站在戚还山身后，左手按住他的肩膀，右手提笔悬在他身体上方。

他调整呼吸，运好力奋笔疾书，沿后背一路写到上臂，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一笔写就十四个字——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戚还山握住褚无相手腕：“殿下，这是我八百年前就想对你说的话。”

褚无相早已泪流满面。

他忍着哭腔，转腕推开戚还山的手：“你别动，还差一枚印章。”

说完，他揽住戚还山的脖子，俯下身来，在他心口留下一个如羽毛般轻盈的吻。

“你不要走——”他忽地丢了笔，用力抱住戚还山，泣不成声。

戚还山双手环住他，将他的身体往上提了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别这样，听话，等到你找全残魂，我就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