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许多年之后，在那个晴朗到有些燥热的一天，弗加才真正明白那个晚上的一切代表着什麽。

那是荣莛叛出帝国的日子。

刺目的朝阳顺着雪白的楼宇照下，空气闷得近乎凝固，所有散落在军部各处的士兵们都驻足于原地，他们如向国旗致敬般地凝视着自己附近的屏幕，观看着那段新闻转播。

“……我要向所有同僚、朋友、和信任我的广大民衆们道歉，抱歉，我说谎了。”

屏幕中的男人肌肤雪白，眉宇和眼瞳乌黑宁静，如被朝雨洗刷过的群山，带着宁静旷远的美丽。他端坐在摄像头前，表情庄重冷淡，真如同开在山海对岸的高岭之花。

人群之中的弗加怔忪地仰着头，遥望着高处屏幕中男人的脸。

他几乎已经认不出那个人，更无法将他与当年饮酒大笑、神采飞扬的军校俊杰联系在一起。

“我谎报了自己的性别，以Beta的身份进入银河帝国军校就读，毕业后继而成为九天军团的指挥官……但其实我不是Beta，而是Omega。”

弗加周遭响起一片骚动，远远的操场教学楼里甚至传来尖叫，有人在大喊“不可能”。

荣莛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话给观衆带来了多大的震撼，他短暂地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我谎报我的性别，并非是以Omega的身份为耻。相反，我为自己能作为一个Omega来到这世上感到自豪。有偏见的是政府、是议会、是无数的强权者，是他们规定了Omega没有资格入学军校，Omega没有性自主权，Omega可以被作为货物一样买卖……”

整个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弗加的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恍惚站着，甚至能听到死寂背后的震耳欲聋，那是所有人被撼蕩的心弦。

“而我并不是一个人。帝国有千千万万的Omega，与我有相同的悲痛经历。我们的需求被漠视得太久，这一切是时候结束了。”

容貌昳丽、神色冷淡的Omega少将自肩头将六芒星肩章摘下，那一小片金属在他细白的指尖闪着熠熠的冷光。

“我，荣莛，在此辞去九天军团总指挥、银河帝国少将一职。我将随所有受够了欺压鄙夷的omega前往我们的新家园。”

男人湛黑的眼睛直视镜头，似望向电磁波对面的世人，也望向辽阔浩瀚的无边星海。

“愿自由之花，永远开在属于我们的伊甸。”

周遭响起如浪潮般的惊呼和大喊，有人茫然，有人崩溃，更远的地方甚至有人痛哭出声。荣莛作为九天军团的总指挥，已成为无数人心目中的信仰，而这份信仰在今天碎了。

这注定是载入史册的一天。弗加咬着牙沖回自己的房间，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里打开水龙头，借着哗啦啦的水声发出一声闷痛的恸哭。哭完之后，他便发誓将心中的所有情绪都咽下，努力往前走，直到荣莛身故也没再掉一滴泪。

当然遗憾与悲伤在所难免。

为当年流过，却没流尽的热汗难过。为当年开过，却未能长盛的野玫瑰遗憾。

那时他们勾肩搭背地嬉闹着，阔步穿过长阶操场，仿佛前方有无数个日夜可以挥霍，宇宙世界之大却也皆不过是他们掌心一粟。

然而只是一瞬的晃神，当年的故人就已各奔茫茫人海。

旧的风景一直都在。而不在了的，是当年春风秋雨皆可一醉的心境。

弗加以为他将永远抱着这样的遗憾回望自己的少年时光。一直到了30多年之后，他自己都已经成为了军团副将，多少也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物。那日他跟去围观自家少将结婚登记，然后在人群尽头看到了那个笑盈盈的omega青年。

他以为那是初见，对方是个恬不知耻的骗婚狐貍精，专来占他家少将的便宜。

殊不知此时初见，却亦是重逢。

远星人的目的

窗外月夜皎洁，萤火闪烁。作客的人们尚未离去，在楼上还能隐约听到他们的嬉笑和话语声。

而此时的主卧之中，本来该尽情享受他们的新婚之夜的夫妇二人却对坐在椅子和床边，彼此之间隔着好几步的距离，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

“该你履行诺言了。”泽维尔的目光在荣莛微湿的发梢上一触即离，语气淡淡，“告诉我远星人和里昂交易的所有内情。”

荣莛耸耸肩后摊开掌心，一张全息图由他的光脑投射而出，悬浮在半空之中，“知道这是什麽吗？”

泽维尔盯着那在细碎光影中缓缓旋转的双链条结构，“DNA模型。”

荣莛更正道：“準确来讲，是omega的DNA模型。”

泽维尔下眼睑短暂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疑惑，“你是在告诉我，这就是远星人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