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福兴疗养院中的文件上，“与会人员……米尔哈林宫高级官员曼宁上将”的字样；又想起更早之前，他们站在白色长阶的顶端，上将笑着将六芒星肩章配上他的肩头，笑着拍拍他的背，在欢庆的海洋中对他道，“远帝国双星永远明亮”。

在无数激蕩的複杂情绪中，荣莛又往前迈了一步。

“曼宁上将，您好。”

许久。不见。

“坐吧。”

上将平静地靠在沙发上，沖荣莛点了点头。他的面孔威严却不刻薄，此时未着军装，只穿着常服，看起来甚至像退休了的大学教授。

“特意把你叫过来，还喊到帝国中心的米尔哈林宫里，受惊了吧？”上将的语气平和，甚至沖他笑了下，“但泽维尔结婚了也不和家里说一声，我甚至没见过你的面，左思右想感觉还是不太好。本该在家中招待，待实在抽不出空，只能在会议中间抽半小时和你聊聊，不介意吧？”

荣莛扯扯嘴角，权当回应了。

“感觉米尔哈林宫怎麽样？”

“……还可以。”又不是第一次来。

“听说你出身石锤要塞。”上将对着他温和地笑起来，“那地方本就偏远，又饱经战乱，你们这些当地居民应该也受了不少苦吧？现在既然来了首都星，就不要担心生活方面的事情了，有时间让泽维尔带着你到处转转，开开眼界。你毕竟是他的omega，必要的见识还是要有的……”

荣莛忽然嗤笑了声。

上将立刻停住了言语，看着眼前大不韪的青年，目光意味深长起来，“你有什麽见解？”

“开开眼界，哈，我在想眼界这个事。”

荣莛摩挲着下巴，沖上将咧嘴一笑：“您要说我没见识，我也不反驳，毕竟咱小地方来的穷鬼没见过首都星的纸醉金迷。但我生活在石锤要塞啊，还经历过叛军占领的那五年，开的眼界可多了去了……嘿，您见过alpha游街吗？”

上将冷静地坐在沙发里，一言不发。

荣莛也不管他，噙着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石锤要塞上还是有些alpha的，被叛军占领后，那些alpha们都被当做罪人拉出来示衆了。你要说omega们柔弱吧，大部分时候是柔弱的，可狠起来也真的狠啊。把那些alpha们绑在车顶上，绕着城一圈一圈地转，围观的群衆们用石头砸，什麽时候活活砸死了什麽时候停车。还有更绝的，把alpha关在城门边的笼子里，不给吃的不给水……嘿，你知道人渴到极致了，连狗的尿都喝吗？”

“荣先生，你说这些什麽意思？”

上将打断了他的话，放在沙发背上的手，微微蜷缩了起来。

“你难道赞同这些暴行吗？“

荣莛轻笑了声：“我当然不赞同，那些人是些疯子，都该下地狱。可咱们不是再说眼界吗？想必我见过的这些事儿，连上将您都没见过吧。”

上将的下颌绷紧，温和的眼神变得冷了。

荣莛往后一靠，冷冷地看着上将：“虚与委蛇的话不用说了。您把我叫到米尔哈林宫里来，让安保搜我的身，给我见帝国威仪，让我像个狗一样低三下四地进来，不仅是为了告诉我让我做个贤惠的好omega的吧？”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彙，云诡波谲。

半晌后，上将才缓缓开口：“你的脾气很爆，性格刚烈，某些观念根深蒂固，意念不由他人话语而改变。”

荣莛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实话实说，我对你们这种有信念的人，都挺敬佩的。但可惜了，这种人都落不得好下场。世界总之是不会改变的，你们却这麽倔强，只能等着头破血流了。”

荣莛低笑起来：“上将这是敲打我？”

上将閑适地换了个坐姿：“你的头这麽铁，敲打你有用吗？只是说到见识，我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了……哦，叛军领袖，前帝国少将荣莛，你总见过吧？”

荣莛的后背微微一僵，没有说话。

“你肯定见过。荣少将是个平易近人的领袖，说不定你听过他在人群里讲话？还握过他的手？”上将含笑道，“但你知道他的下场——”

荣莛咬牙：“您想提醒我荣少将就是撞了个头破血流的例子？不用说了，历史我熟悉得很。”

“哦，你以为我要说他被帝国军队击败的事？不不，那部分你当然已经知晓。我要说的，是泽维尔和他的关系。你或许听说过流言，流言也是真的……他们两人当时爱得可是轰轰烈烈啊。”

荣莛彻底僵住。

屋外的骄阳恰好挪过窗楹，光线徐徐挪动，换了个角度，荣莛所坐的位置陷入阴影。他垂着眼睫，死盯着脚下的长绒织花地毯，陷入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