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葵深深呼出气，觉得自己好像笑了出来。无法控制的笑容里充斥着连他自个儿都道不明的复杂思绪，没有认亲的喜悦，只有对这世界无尽的迷惘。

在最不该追求感情的时候，他爱上不该爱上的晏思道；

在争取新生活时，他知道了不如不知道的残忍真相……

姜葵的脑袋忽沉忽轻，思绪逐渐聚焦到选择之上。原来，这才是来自大先生真正的惩罚。

大先生让他做选择——晏思道亦或是于郝——无论选哪个，他都将生出无尽的心理芥蒂，至死难以摆脱。

这一刻，大先生俨然真正成了冷血的观察者，约莫是要看看有了真实情感的奴隶重生一回能够如何，高高在上的晏四精心眷养一个奴隶又能弯腰至哪般。种种行为实则并非要晏思道与于郝相驳。大先生比谁都拎得清，站在对立面的从来是爱与恨，因而比起直接杀了给个痛快，精神戏耍才更加有趣——大先生就要看他们爱无所得相互对立，恨得两败俱伤。

姜葵的身世就这么被揭露，晏思道拿过Lam手里的枪，对姓卢的教导员说：“你话太多了。”

Lam本不应对晏思道的行为存有任何异意，但到这时他也不得不低声劝止：“四哥。”

今日这枪若是在卢教导一番话前打出，死的不过是个会所的小喽啰。但此刻不行，此刻她已代表大先生，大概率还得了晏文佳无形的授意，无论如何不可轻易死了。

且依她话里的意思，一旦晏思道今日带走姜葵，姜葵便会在S城“死而复生”，所谓的所属权归无异于告诉所有人：晏家拥有来自会所的性奴。

如此一来，损害的是整个晏家的声誉。日后晏思道可以护姜葵一时，却难护姜葵一世。

晏思道自然想到了Lam未明说的顾虑，不过这个教导员借着背后的权利肆意伤害姜葵，使得他不禁联想到姜葵这些年在会所也一直被这些糟烂玩意儿欺压。

见晏思道神情微有不悦，卢教导生出目的达成之窃喜。她一双上挑的眼睛眯了眯，故意刨根问底地问：“晏总不满，是气我不小心告知真相，还是对结果有了预判？不如等一等，先听听姜葵的选择。”

诚然，晏思道大可以不顾姜葵的决定以及在场所有会所人士的阻拦强行带走姜葵，只是今后姜葵便再难确保安稳。

除此之外，晏思道应该清楚自己没有动手的更重要的原因——他也想听姜葵的答案。

他和仅见过两次面的于郝，姜葵会选谁？

或者说，晏思道企图更明确地知道，姜葵还在恨他吗……

会所、七星酒店、厘心岛，姜葵利用谎言与性奴的本能逃了数次，从未真正获得解脱。

多么可笑，姜葵喃喃：“没想到，我作为人的第一次选择权是大先生给的。”

说话间，他的眼泪潸然落下。

看到姜葵泪眼迷离地捧起唯一的一次权利，晏思道滞住，心脏一瞬间被内壁不知不觉间嵌满的锈渍刺穿。内里的血与肉沾黏在一起，稍微呼吸便是钻骨的疼痛。可面对这样的小情人，他的呼吸难以平稳，痛感迅速蔓延至全身，连剜去腐肉进行清创的半分机会都没有。

姜葵抹掉眼泪，不顾周围的目光、关心与混乱，干哑着嗓音问：“晏思道，那时候你说不会让我死，所以一年前你才带我上厘心岛，是吗？”

当初得知辛百城取肾的想法时，姜葵恐惧至极，满心皆是会被抛弃，会死。他也依旧记得晏思道的回答：叔叔不会让你死。

那时他失望于晏思道说得轻易，然而烟火过后，晏思道到底做到了。

现今姜葵无力再探究更多，仅仅想在肮脏爱情故事的终篇到来之际确定，在晏思道瞒着世人强行拉他上岸的举动里，有几分源于高高在上的偏执占有欲，又有几分是因悔恨。

沉默少倾，晏思道说：“不是。”

晏思道以另一个在七星酒店上来不及回答的答案给他解释：“想过喜欢你。不止一次。”

有些问题从一开始便处于浪尖风口，需要经过时间沉淀，才多了那么些许可信。对提问者如此，回答者亦如此。

姜葵怔住了，这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从晏思道口中听到“喜欢”。这个词语及深意在他们彼此都头脑清醒时曾是永不能提及的雷区，和“辛裕”、痛苦与爱一起，至死都叫他们望而却步。

爱恨交织时，欺骗成了他们遮掩真心的方式。

于是他们骗人骗己。

如今晏思道不打算傲慢遮掩，以一次次无可奈何和退步来表达真心。可惜他身上迟来的痛感在姜葵眼里已变得苍白，即使把两颗心脏全部奉上，对破碎的姜葵而言也不过算是一摊血水而已。穿身而过，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