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葵无所谓他们具体怎么想以及想得有多细。细节是重要，但细节也最会唬人。他们想的越多越难，越好让各种障眼物带来的影响遮掩他真正离开的地点与方式。

因此他每日精心照料根本没有放种子的花盆，不准木槡插手，有意无意地藏不住拙，以暴露些外人可以看破的异常心思。加上多次背对着摄像头的动作迷乱视野，即使乔放私下去翻上百次土，检查无数回背包，也无法从中寻到一丝他准备出逃的证据。

注意力通通引至家里，自然无人那么在意花店的仓库窗户何时少了螺丝，小陆丢手机的时候为何顺带丢了抽屉里的自行车备用钥匙，更没人发现仓库内的高强度黏合剂在怎样的实验情形中用掉了半瓶……

当姜葵一如往常去上班，且没有表现出任何发病迹象，大家都以为他下午离开座位只是去上厕所或者到花棚里走走而已。等到人一直没有回到座位上，店长迅速查看监控见他进了仓库，钥匙却打不开仓库被堵死的锁眼，时间早过了半个多小时。

半小时足够一个人从窗户翻出去悄无声息地离开。尤其有辆自行车，走的便更远了些。量乔放前往花店的动作再快，也难第一时间寻到姜葵。

只是聪明人不止姜葵一人。在姜葵意料之外的，当时乔放并未前往花店。接到店长电话的时刻，他正按照晏思道的吩咐在私人机场接机。

听店长着急忙慌地表示“姜葵不见了”，乔放愣了愣，心想果然不是四哥多心，姜葵还真在暴雨落下那日之后逐渐恢复了记忆。可这段时间他压根儿没看出姜葵哪里不同。

乔放说无需去找。店长以为是晏思道发了脾气，当下承诺一定会把姜葵找回来。乔放却仍是那句话：“这事儿你不用管了，四哥早前说过，如果真发生了，就随他去。”

店长不懂，一再向他确认：“晏先生的意思是随姜葵跑？”

“对。”乔放转达晏思道离岛前交代的原话，“‘爱玩儿就随他去玩儿，他会回家。’所以您不用理会这件事情，随姜葵怎么做就是了。”

店长难以理解，不过得知是晏思道一早定下的，也没有要他负责的意思，便赶快谢过乔放，没再揽责。

现下一切全然表明姜葵的障眼法并未奏效，或者奏效了，但在晏思道眼里仅仅是场游戏。

晏思道配合着姜葵装作一无所知，随姜葵跑，当成纵着他玩儿，反正最后总有办法让他回去。

透过窗看，外面的雪渐渐成了淅沥小雨，二者掺杂在一起，潮湿而模糊不清。

他们摊开所有事实坐在一起，没有发生激烈的争执，但车内的沉默比争执更叫人心寒。

被直白戳穿瞒天过海的把戏，姜葵没有再接话。他自知今日无法再逃，虽然为了活下去，妥协着上了车，但他也不打算交出任何认错态度和解释的意愿。

这份倔强让晏思道生出一种容易心焦的熟悉感，他对乔放说：“你先下去。”

乔放心领神会，按下车内的黑色遮阳挡，拿起副驾驶座位上的伞，独自站到车辆几米外。

天色本就阴沉，如此一来，车内视线更差。

姜葵依旧一言不发，左手则默默摸进衣服口袋。那里面有一把从花店偷走的剪刀。

然而他一举一动的目的似乎都在晏思道股掌之中。“想杀了我？”晏思道说，“你拿出来，我能让它今晚出现在你那些朋友身上。”

朋友。

拜晏思道所赐，现在的姜葵不再是孤零零一具灵魂，他有朋友，接触到了真正的朋友间的情谊。尽管这些情谊有基于晏思道的金钱的怀疑，但它们与性奴之间的感情全然不同，仍然令人忍不住珍惜。

碰到金属质感的指尖瞬间抽离，姜葵咬住嘴唇，在浅薄的黑暗中死死盯着晏思道的深眸，脑中浮现出一篇阅读中讲到的有关西西弗斯的故事。

西西弗斯触犯诸神，受到天惩，每日要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再眼睁睁看着巨石因其沉重而滚下山去。一遍遍重复无用功。

阅读后面的其中一道题目为开放式，要求姜葵用精准的词汇描述西西弗斯，并简述理由。

那道题姜葵没有得到具体分数。家教将试卷第一时间交给了晏思道，后续姜葵的学习内容也再无相关课题。因为当时他的回答是“榜样”，理由则是“值得学习”。

西西弗斯的抗争即使失败，也向姜葵展示了：无论重来多少次，那都是他唯一的选择。他的命运由他自己而定。

无论记忆是否存在，姜葵内心深处都对此赞许不已。西西弗里不需要谁的救助，他也可以在一次次否认站在高处的所谓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