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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水(4)

作者:昼长川 阅读记录


“额……”张云岫满头黑线,孙大叔你怎么在这啊……

门卫大叔也终于借着道旁昏暗灯光看清了年轻学生的模样。

“四(是)小岫啊……大晚桑的你咋了赖责了(大晚上的你怎么来这呢)……”

“班里闷得慌,闲的待不住,”张云岫笑着答,“叔您这不也来这儿吹风儿嘛。”

“那尼不次完饭拉(那你不吃晚饭啦)?”

“不吃了今天,吃不下,就当省饭钱了。”

张云岫回答到这,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对了叔……您瞅见个人了不,跟我差不多高,但特别瘦,脸上很多疤……”张云岫磕磕绊绊冲人描述,但总觉得不得要领。

再仔细想想……

“对了,他穿了个贼辣眼的亮橘色鞋,说话动作都特放肆……”

没成想孙叔一秒认出:“晃斯愿(黄思源)?”

“诶对对,就他,您搁这儿见着没,就今天……”

孙叔砸吧下嘴里的烟,目光飘忽,思绪循着飘渺的烟气回忆了一下:“好像见了……”

“什么时候,在哪?”

孙叔遥遥一指:“那呢。”

张云岫定睛,却见人指的是石栏外头的河道。

“……啊??”

孙叔却没疑问了,大咧咧笑:“那不么?圪揪(蹲)在暇(下)头呢……”

张云岫凑近跟他一块儿看,卧槽,可不是么,已经进入枯水期的河道,边沿已经被冻得邦硬的泥地上蹲了个影,不眯眼睛仔细看,跟个大垃圾袋似的。

“我去……”内心的无语和叹服已成正比,张云岫只想知道这货咋下去的。

孙叔却像读懂了他的想法似的:“啧,仔个道儿么封严丝,拿个栏又个夕了……给教下去了给……(这个道没封严实,那个栏有个隙了,让人给下去了)”

张云岫这才发现,孙叔一直是挡着这道缝隙抽烟的。

“您开始就知道他在这啊……”

“自捯,自捯(知道),一会儿给叫桑个(一会儿给叫上来)……”

“我叫吧。”张云岫建议。

“他蛮难闹……”孙叔盯了人这么久,早想回了。

“您之前叫了吗?”

“么用。(没用)”

张云岫又笑:“我来吧。”

虽然成功几率也趋近于零就是了。

孙叔把缝让出来了,但人也没走,就在栏杆边,继续抽着烟安静地看。

暮色浓深,张云岫绕进缝里,撑着石栏轻巧翻过,借着巧劲从石栏同河道间高高的墙上跃下,踩上一片厚厚的枯枝败叶。

黄思源回了头。

有人来了。

但他也不打算走。

看看谁这么自讨没趣。

“换个地儿多好。”那人说。

“……?”这下换黄思源迷惑了,劝降?好像还不像……

“河道这儿风多硬,你哪怕换个林子里待着,我都不来说的。”

黄思源把头埋进支楞起的校服领子里,说话声音发着闷:“我在这儿挺好,那个门卫让你来的?你俩都回吧,我……”

“这儿好个屁,”张云岫反驳,“这丫的夏天还是个臭沟,你蹲臭泥上,也不怕洗不干净……老师让我来的,你要我自个儿回去,想让我挨剋啊。”

张云岫撒谎了。

其间带着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或许是那个糟心季夏夜。

也或许是那个凛风里僵蜷的身影,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另一个人。

“……”

黄思源听后又是长久的不吱一声。

随后嗤笑:“老师让你来找我?”

张云岫听见这声笑时候就直觉不对,但晚了。

黄思源像被戳了痛脚一样忽然猛地抬脸看他,夜幕里的神情晦暗不明。

“她他妈的早就放弃我了!!放弃我了你知道吗,还让人来找我……哈,哈哈哈,她是怕我死到哪了她不知道吧……呼……张云岫是吧,你怎么不再换个骗我的说辞啊……”

声音嘶哑,带着当事人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

张云岫听过后就还真的又认真地想了想,但放弃了,骗人在他身上,有时候好使到爆炸,一唬人能唬倒一片,有时候赖用得到家,一骗绝对得被戳穿。

遇见黄思源,就是后者。

黄思源在他眼中的影和多年前那个寒夜的人交叠在一处,张云岫长这么大,第一次有种强烈的,想把心中所想宣之于口的欲望。

他离开了。

顺着来时的路走回到墙根处,把手圈在嘴边冲孙叔嚎:“叔!!”

寒风吹过,未掉的枯叶扑簌簌落下。

孙叔揉揉自己的耳朵:“么聋!(没聋)”

“叔,打个商量,他状态不好,等我整好了我直接拉他请假去,您不抵先回吧!这么冷的天儿,难为您搁这儿杵这么久……久……”

尾音卷在风里,久久不散。

孙叔听罢,略一点头,就这么离开了。

那背影,看着要多轻松多轻松,要多休闲多休闲。

黄思源蹲不住了,改坐在地面上,视线飘到黏连着城市成片灯火的黛色远山剪影上,再到西面更远处颜色渐变的晚天。

那人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自己这……算是拒绝了吧,而且是非常义正言辞的那种……

“唉……”空气里幽幽一声叹。

黄思源被吓得眼神都发直了一瞬,转身怒道:“你离我远点儿!”

张云岫波澜不惊看他一眼,走过来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了。

“地上脏。”黄思源硬邦邦。

“你不也坐着。”

“对你而言脏。”

“……不嫌了。”

黄思源挺费解,到底是什么,会让这个人在走了一个来回路之后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喜欢你离我太近。”

“坐着吧。”

于是谁也没动。

远处未结冰的那段河道反射出粼粼灯火,天光愈发昏暗下去。

远方学校的钟楼敲响,仿古的空灵音色穿过重叠楼宇,也回荡在两人的耳边。

张云岫知道,七点半了。

照这样,夜自习翘掉是迟早的事。

啧,翘就翘吧,桌上那堆东西天天眼前晃来晃去,背得让人头大。

很多年以后,张云岫回忆起那个夜晚,那个婵娟明朗,天际无星的夜晚,那个被禁锢在围墙之外的自由之地,依旧印象清晰,令人难忘。

一如那个当年同他一起坐在夜空下的人。

长久的时间里,两人在风里沉默着,黑暗成了情绪最好的保护色,他们不发一语,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起,没来由地,让对方心安。

钟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张云岫身边有了响动。

是黄思源。

他声音变得平静,很轻,很轻从身旁传来。

“为什么来找我。”

“谁让你来的。”

张云岫依旧凝望着那轮月,忽然觉得俩人搁这儿坐着真有点儿神经病的色彩。

“听实话?”

“你要是觉得骗人好玩,也可以继续。”

“就单纯想来找找。”

“……”

对面没声儿了。

“我不理解。”

“我也不理解,”张云岫不知怎地就来了劲,“当时就特想找到你,因为大家都在说你,又不想吃饭不想待着,就出来找找。”

“看样子我又‘被闯祸’了。”

“业务很熟练啊,就是。”

“常事了,不说这些的,该进病院了。”

“噗。”

“你知道吗……你让我想我个人,特像。”

“什么人。”

“可多年前一个冬天,半夜了街上没什么人,就他一个在道牙子那慢悠悠地晃,没几步就蹲那不走了,过去一看,鞋都飞的不知去哪了一只,冻得受不住了,就只能蹲在那,远远看着像个被遗弃的……咳,垃圾袋……”

“……”

“当然我只说神似,不是形似啊。”

“……”

那这比喻也很灵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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