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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来破(70)



人类对于“爱”的学习很大一部分源自于亲人的教育与示范,纪冠城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确实很难长歪,就连两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屁大小孩儿都停留在顽皮的范畴,并不讨人厌。

栾彰没有过这种体验,他甚至对一家人聚在一起的场景概念都很模糊。他可以很好的应对这种高频社交的场合,可他心底里感到陌生。

陌生到有点抗拒。

好不容易挨到了对于小朋友来说过年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在大人饭后娱乐打牌的时间里可以跑出去放炮。这个任务历年都是纪冠城去执行,交给他是最令人放心的。

纪冠城带着栾彰以及两个小朋友出门找了一处空旷无人的地界,他点了仙女棒给大家玩,栾彰在黑夜之中看到纪冠城被火光照亮的脸在花火燃烧殆尽后暗了下去,自己也点燃了一支。

“你以前玩过吗?”纪冠城问道。

“没有。”栾彰说,“我对这个没有需求。”

“好工作的口吻啊。”纪冠城把两个小朋友带到一边,说要放烟花给大家看,叫他们不要乱动乱跑也不要接近,如果可以乖乖的话他会每人奖励一套玩具。俩小孩用力点头答应,纪冠城就拉着栾彰去了远处,把打火机递给栾彰:“需求是可以被创造的。炮竹声中一岁除,这样才叫过年,跨年那次我就答应过你下次要一起放烟花,你要不要试试?”

“那时候的事情你竟然还记得?”

“答应了你的事情我就一定会记得。”

这种小孩把戏对栾彰而言实在是没有任何吸引力,可他还是接过了纪冠城手里的打火机点燃了引信。

五彩绚烂的烟花炸开在他的头顶,烟雾瞬间弥漫开来,他和纪冠城深处迷雾的最中心,所有的色彩都变成了模糊迷离的色块映衬在纪冠城的眼中。栾彰好像根本不需要抬头看天,他看纪冠城也是一样的。

“当然,没人不喜欢看烟花吧?”纪冠城扯着嗓子大声回答,“喜欢一切美好事物是人类的天性。”然后他有一些遗憾地继续说,“可惜烟花太贵了,只能买一点放,跟烧钱一样。”

“下次你想看可以提早告诉我,我们可以放到天亮。”

“没必要啦!”纪冠城说,“看过这一瞬间其实已经够了。”

他抬头看着花火绚丽的炸起又灰烬般湮灭,忽然,脸颊上感受到柔软的触碰,是栾彰在亲他。他瞪大眼睛推开栾彰,看向远处那两个认真看烟花的小朋友,隔着烟雾,模糊不清。他有些紧张地对栾彰说:“被人看到怎么办?”

“那你害怕吗?”

“我……”这是个严肃认真的问题,纪冠城无法草率地给栾彰答案,他抬眼看向栾彰希望栾彰给自己一些时间,栾彰意会,便说:“没关系,我可以理解。”

春节的假期对于纪冠城这样的人来说是忙碌的,他有亲戚要走访,有同学聚会要参加,有朋友团体要活动,每一个场合都得带着栾彰,好像小城市所有人里一夜之间都知道有栾彰这么一号人物莅临考察。纪冠城并不会特别介绍栾彰到底是什么背景什么身份,本来就是一个相当远离凡尘的人,说了只会更加格格不入。

到亲戚家玩时,大人们聊天,电视上播着恋爱电视剧当背景音,剧情进入男女主角亲密戏份时,家长免不了会对小孩子有所干涉。小孩子会照葫芦画瓢,也会刨根问底,便问为什么要亲亲。纪冠城解释说为了表达喜欢的情感,然后其中一个用他那天真大嗓门问纪冠城:“小叔,栾叔叔亲你也是因为喜欢吗?男生可以喜欢男生吗?”

这一瞬间连电视好像都被按了暂停一样,世界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得可怕。

第57章

所有人都在看纪冠城,纪冠城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向栾彰试图寻求一些帮助,但他发现栾彰也在看自己。

那种感觉就像……像是上课开小差被老师叫起来回答根本不懂的问题吗?还是像午夜十二点时没能及时逃离以至于在所有人面前显露原形的灰姑娘?纪冠城无法与之共情,他不会上课走思,也不会装点不属于自己的模样,所以他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类比的画面来形容现在的自己。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怎样的表情,不知道该有怎样的动作。他看向小孩子天然求知的双眼应该觉得羞愧才对,这样的年纪不应该过早的去了解许多大人都无法完全和解的观点和事物。

“小叔你怎么不说话了?”

童稚的话语将纪冠城拉回了残酷世界,他眨眼睛和呼吸的频率都高于平时,反应的速度却降低了很多。

“是那天带大家去放烟花吗?那不是在亲呀。”栾彰开口说话,语气温和平静,笑得波澜不惊,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头发,耐心地解释说,“叔叔从小到大都在国外生活,好多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外国人喜欢贴面礼,有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男生和女生,可以和自己的家人,也可以和自己的好朋友,可以表达欢迎,再见,也可以表达谢谢。”

栾彰的表达能力不单单体现在语言上,他说话的速度节奏,断句的位置,具有讲述力的语气,都能更好的让听着进入到他的故事环境里,从而被他带动思绪,认同他的说法。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栾叔叔这么大的年纪了,那天晚上可是人生中第一次放烟花呢。你们还记不记得自己第一次放烟花是什么时候?”

像听幼儿园老师讲故事一样的小孩立刻回答出了栾彰的问题,栾彰又问他们放烟花开不开心,必然得到一个开心的答案。他接着问,如果是好朋友让自己度过了这样一个开心的时刻要怎么办呢?

小孩子很认真地说,要说谢谢,要把妈妈做的好吃的小饼干带给他分享。

“对,所以我也要跟你们小叔说谢谢。”栾彰蹲在小孩面前示范如何行贴面礼,又把这一礼节的历史缘由和应用场合介绍了一遍。他深入浅出,不光小孩能听懂,其他大人也转移了注意力,尴尬的气氛有所缓解。

这场惊天危机不能说完全化解,但至少要比炸弹在此刻引爆要强。栾彰一番说辞不光给了纪冠城喘息的时间和空间,更重要的是他按住了一个几岁小孩试图翻开成人画卷的手,轻描淡写地换回了童话绘本。

在这样一个场合下,他更维护了当前所有大人的“体面”。

世界线恢复正常,纪冠城尽量地表现得轻松一些,可他会在饭桌上有意无意地和栾彰拉开距离,说笑也不如之前那么随意,视线与栾彰交叉时,他会先挪开。

后来没有人在提这件事,好像真的是个童言无忌的乌龙一样。

还好假期没剩下多少时间,返程的当天,纪冠城蹲在地上收拾行李,这时纪母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市场上买些捎带回去的东西,纪冠城本不想这么麻烦,但见母亲一脸有话要说的表情又有些犹豫。

栾彰建议他和母亲出去逛逛,剩下的由自己来整理,纪冠城叹了口气后随母亲出门。

纪父早早出去和人下棋,家里就剩下了栾彰一个人。栾彰才有时间和心情将这个“家”再度复盘——不大不小的两室一厅,房子绝谈不上新,本就简单的装修在当下看来也充满着时代的痕迹,但是打扫得很干净,布置得也温馨。这样的三口之家一般会在独生子女异地求学工作之后发生一个很大的变化,那就是孩子存在的痕迹会逐年减少。据纪冠城说,他的房间还是保持着他上学的样子,打开抽屉是拿过的奖状和写过的笔记。

连床单被罩都还是学生时代用过的,洗得发白掉色,但躺上去时那布料亲肤的触感胜过任何昂贵的高级货,还可以闻到清澈安心的香味。

家的味道——栾彰觉得这形容烂俗透顶,可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其他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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