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伤(28)
文旭迟钝的神经像是已经被这一夜的大雪冻住了,他迟钝的抬起头思考了一会,可心乱如麻竟无从整理出一个头绪,他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应该没什么了,我已经签完字了,我就是觉着应该打个电话,我太长时间没睡觉了,我害怕我妈从手术室出来我照顾不了他。”
傅杨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试图在这个残破的身体里再镶上一颗钢钉,以期望这点血肉能站立着再往前走一点。
三个人毫无睡意,凌晨三点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为首的医生走了出来,满眼血丝,摘下了口罩。
“抱歉,我们尽力了。”
傅杨和关柏心中都一紧,文旭抬头,露出那双疲惫的眼,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文旭只是点了点头,声音低哑,“辛苦大夫了。”
人在骤然遭受重击的时候,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可文旭却也不尽相同,他早就知道了,濒临破碎的灵魂被细若游丝的理智死死拽住,堪堪停在距离崩溃只有一线的地方。
文旭,不该是这个时候,她最爱体面了。
医生身后蒙着白布的病床缓缓的前行,慢慢停在了文旭面前,文旭伸手撑了一下自己,想站起来,可他的腿却像是融化了,关柏伸手扶了他一把,文旭半跪在床前,慢慢揭开了白布,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眼泪就顺着脸颊在雪白的床单上,打出一个又一个痕迹。
床单终于露出了女人的脸,她饱经病痛折磨,算不上好看,可神情确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她生前最爱体面,说话也温温柔柔,就像一捧秋水。文旭伸手缓慢的描摹着她的脸颊,他张了张嘴,然后无声的喊了一声,“妈。”
那天夜里,又一个人退场了。傅杨和关柏跟着文旭寸步不离,他也没崩溃,办完一切手续以后,他平静的对两人说,“我就先不给我爸打电话了,他还在外面打工,让他过个好年,傅哥班长,你们帮我教个单子吧,我歇一会。”
两人虽然不放心,但看他实在疲惫,也觉着他想放松一下紧绷的情绪,也就答应了,再回来的时候,文旭已经坐在长椅上睡着了。
傅杨轻轻拍了拍他,可文旭只是皱眉露出了极为痛苦的神情,怎么都叫不醒。
值班医生走了过来,她早就听说有一床癌症病人的陪护还是个孩子,今夜病人走了,他少不了一些反应,医生翻了翻他的眼皮,低声对傅杨道,“这是太累了,你们是他的朋友吧,要不先带他回家休息休息。”
傅杨点了点头,“谢谢大夫。”
医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孩子是在是太辛苦了,三年啊,谁撑得过来。”
关柏低头看了一会如在梦魇的文旭,低头一声不响的就要把他往背上背。
傅杨忙拦住他,压低声音,“我来吧,他还是有些分量。”
关柏没松手,沉默了一小会儿,“我就是觉得很愧疚,没能早点帮他。”
傅杨拗不过他,只好松开了手,然后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行吧,你背不动了叫我。”
关柏点了点头,“回我家吧,两个人过年也是过,三个人过也是过。”
傅杨点了点头,没反对,凌晨5点的时候,天上还一片漆黑。关柏背着文旭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走,傅杨跟在他身后,小心的照看着。
城市还未亮起来,可已经有人醒来,卖早点的老板已经开始打点。文旭不算重,可关柏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压在肩上让他喘不过气,走到了电梯门前他就有点背不住了,傅杨伸手把文旭接了过来,“走吧。”
关柏也没再坚持,按了电梯,回到了家里,两人合伙把文旭放在里屋的床上,然后走了出来。两个人盯着对方看了片刻,都觉得对方很疲惫。
关柏拍了拍沙发,翻出了两床被子,“睡一会吧,好歹也算是个通宵。”
傅杨躺了下来,文旭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做一个旁观者看他面对生死尚且心如刀割,他不敢想文旭是什么样的感觉。
“小柏,文旭他会怎么样?”
关柏闭了闭眼,侧身躺在沙发上,整张脸几乎陷进枕头里,“我不知道,只是要是我是文阿姨大概是解脱了吧。”
傅杨闭上了眼睛,“你觉得文旭知道么?”
关柏沉默了一会,“知道与接受是两回事情。”他说完却发现对面只剩下了绵长的呼吸声,傅杨睡着了。
他沉沉的晃了晃脑袋,也陷入黑暗中。
总要学会告别,或者接受一段时间的结束。
第十九章
关柏其实没睡着多久,他不习惯这样的生物钟,到底还是在下午两点的时候爬了起来,傅杨还在沙发另一头睡得人事不省,关柏也没叫他,轻手轻脚的在饮水机旁边喝了口水,然后接了一杯热水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