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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之雨(34)

他先是把碗筷收拾了,然后也去洗了个澡,大概是因为不知道做什么能缓解压力,藏进浴室——奚微看不见的地方冥思,出来的时候,奚微已经逛过他的书房,挑了本书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

但奚微把窗前的纱帘拉上了,光线被滤得朦胧,不适合阅读。钟慎远远盯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没翻过页,应该是在想别的。

上断头台恐怕也没这么严肃,钟慎顶着一头潮湿的发走到奚微面前,沙发上没剩他的位置,他下意识蹲下来,和半躺着的人视线平齐。

钟慎犹豫了下,隐晦的目光落到奚微唇上,“你能不能,”他抿了抿唇,“先给我一点底气?”

奚微没懂:“怎么给?”

“让我吻你一下。”

“……”表白的人竟然还提要求,奚微严肃道,“不可以。”

气氛微妙一窒,钟慎低下头,无处安放的手落在奚微的手臂上,一寸寸滑到手腕,握紧手指。

然后,他突然亲了下奚微的手背,冰凉的唇印下一个不含欲念的吻,短暂的接触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他吸了口气,那沉重的呼吸和莫名的仪式感叫奚微头皮发紧,直觉自己不应该再这样躺着,但突然坐直也不合适,被他握紧的那只手慢慢地发僵,奚微突然浑身不适起来。

钟慎就在这时开口:“我不记得具体是哪天,是我拍第一部 电影之前那段时间。”

钟慎曾经陪奚微看书时读到过一个理论:“我们身上的感官之感知是无意识发生的:被我们意识到的一切,都已经是被加工过的感知。”

心动的发生也大抵如此:它先发生了,不愿承认的人下意识将其无视,直到某一天它浓烈到再也无视不了,那一刻被命名为“爱上”。

而那种感情被命名为爱情,本身也是一种基于俗世规则的加工。

钟慎希望它没有名字,别叫爱,这样便可躲过世俗的审判,让自己内心获得虚假的安宁。——这是后话。

心动的最初时间已经不可考,“爱上”的契机是一部电影。

钟慎入行的第一部 戏是电视剧,拍完后公司给他两个电影剧本,是两种不同的类型,让他选择。

当时唐瑜也刚入行,没什么经验,公司里有一个经验丰富的金牌经纪帮忙指点他,那人和唐瑜都选中其中风格较为清新唯美的一部,叫《香水》,理由是男主形象和他近似,适合他。另一部叫《海水尽头》,相对来说比较沉重、压抑,男主人设复杂,不好演而且演好也不讨喜,不算优选。

这件事在钟慎的职业生涯不是值得一提的大事,以后来的眼光看,不论选《香水》还是《海水尽头》,他都能演好,两部也都是好片子。

但当时毕竟是他第一次拍电影,又考虑到资源不是从正规途径得来,他更想演好,以免糟蹋了剧组里其他人的心血。

他将两本剧本反复读过好几遍,花大量的时间分析角色,认同公司说的,《香水》简单,讨喜,适合他。可他自己其实更喜欢《海水尽头》,下不定决心选择,一方面是由于刚出道,又是关系户,脸皮薄,违背其他人想法选一个不被看好的片子,好像他故意为难人似的。而且当时他没拍过电影,自己信心不足,也担心演不好。

钟慎没想到最后给他信心和支持的竟然是奚微。

“你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后来都不记得了,”钟慎喃喃道,“但我那天恍惚觉得你好懂我。”

多年前的明湖别墅,奚微翻开钟慎的剧本看了一会儿,听他说要二选一,不解:“为什么选不出来?”

“不知道哪个适合我。”

“这本。”奚微点了点《海水尽头》说,“另一部适合你,但也适合很多演员。这部我觉得更有意思。”

“……”

“你想演别人都能演好的大众剧本,还是选一个能刻上自己印记的特殊角色?”

当时奚微只读了半个小时,粗略翻了翻结局。他的喜好那样鲜明,观点无比清晰,算不上叫人醍醐灌顶的点拨,但钟慎眼前的最后一片雾被吹散,奚微语气里的理所当然让他觉得,他在被支持,他是正确的,他应该相信自己坚定往前走。

——他需要的只是这一点支持而已。

后来,钟慎进了《海水尽头》的剧组,拍戏中途跟奚微见过几次面。因为奚微读过剧本,他不禁把某些拍摄困难讲给奚微听,比如某场戏抓不准情绪,表演不到位,奚微总是能精准地提出建议,三言两句点出他的问题——往往是在床上,当时正在亲热,身躯紧贴时钟慎恍惚觉得他的灵魂也贴到了奚微的,最亲密的知己也不过如此。

可奚微竟然不是他的知己,是仇人。

那一瞬间强烈的割裂感和浓重的失望让钟慎头疼欲裂,当他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失望的时候,心里就冒出了一句“否则”——

“否则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向你示好,把我的事业,理想,感情……都讲给你听,从你那里得到更多的理解和支持,哪怕偶尔有不同的意见,也能让我……让我更完整。”

他的额头抵在奚微的手臂上,有点哽咽,“但我不能,我只能忍住……”

忍住渴求另一半的灵魂发出的躁动,当一个残缺的人。

就像永远缺少一根肋骨的亚当,奚微遗落在外,不能再回到他的身体里。

“也许爱就是一种遗憾……我不知道。”

钟慎手指用力,抓得奚微感觉到疼,“后来,越来越喜欢你,也越来越难受。”

“我不想再说什么,怕一开口就暴露自己的渴望。也不敢细想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怕看得越清,我心里的缺口越大……”

奚微沉默许久,把僵硬的手从他怀里抽出,按到他的后颈上,“你那天……从桥上跳下去,也跟我有关?”

钟慎终于不再是一道乌云下的虚影,多年沉默行走的轨迹在他面前连成线。

“对不起,我简直——”钟慎自嘲,“死过一次还不能放弃你,简直无可救药。”

“……”

他推开奚微的手翻上沙发,捂住那双他不敢直视的眼睛,重重吻下去。

另一只手探到奚微的肋骨上,用力地按住。

“我很想……”钟慎的眼泪从上方落到奚微的脸,“我很想当你的肋骨,当你的另一半,当你的……什么都好,求你——奚微,奚微,也喜欢我一点吧。”

奚微没有说喜欢,沉默地堵住了他哀求的嘴。

是一个眼泪味的吻。

作者有话说:

注:“我们身上的感官之感知是无意识发生的:被我们意识到的一切,都已经是被加工过的感知。”by尼采《权力意志》

第28章 瘾症

世间百态,无数种人,独一无二的经历造就与众不同的感情,浓烈,寡淡,短暂,长久,都是形而上的玄妙存在,绝不雷同,却被冠以同一个俗名:爱情。

奚微觉得自己永远不会爱谁,但此刻似乎也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感情在他心里涌动,让他不能忽视钟慎的伤心,不能不触碰爱他的人。

嘴唇相接的瞬间,钟慎当做是他的回应,按在沙发上的支撑垮掉,狼狈地伏在他肩上,什么风度、技巧全抛到脑后,只能保持唇与唇最简单的依偎,根本不像吻,只是因为离不开,笨拙地寄在他身上。

奚微按住钟慎的后脑,从下方操控了这个吻。

是带着点安慰的,缠绵的抚摸。冰凉的唇被他焐热,牙关打开,他的舌慢慢闯入,却被对方失控地推回来,那双发抖的手按在他脸颊上,依旧无穷无尽的爱意送入他口腔。

据说人类在未开化的原始社会就已学会接吻,用嘴唇和鼻子不同的摩擦方式传递信息。起初这些信息可能只关于如何狩猎和在危险环境下示警,后来却有了越来越复杂、微妙到难以言喻的深刻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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