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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男人说:“知道奚微是谁吗?奚运成老先生的长孙。”
“……”
没人不知道奚运成是谁,对面三个大人都愣了下,只有七岁的小朋友钟念懵懂地扒在门后,瞪着圆眼睛一脸好奇地打量他们。
对方语气自豪,好像只是提到“奚”字,他自己也沾一身光,跟着高贵了起来:“我姓张,是奚微先生的私人秘书,代他办事。虽然这件事本质是包养不错,但我们不用讲那么难听。利益交换,各取所需——跟婚姻其实差不多,用彩礼换陪嫁,图个车子房子和孩子。现代人嘛,思想开放,都可以理解。”
他用礼貌的表情讲着不堪入耳的话,钟氏夫妇都是体面人,从未受过如此羞辱,面红耳赤不知所措,一个下意识叫他先进门再说,在楼道里丢人,一个直接赶他走:“我们不接受!”
“我儿子也不是同性恋!”
“那个奚什么,喜欢男的就找别的男的谈!找我家干嘛?”
“……”
张秘书面上的礼貌有点绷不住:“你可能没看清我们的条件。”他把手里的文件再次递上,食指点着页尾金额,一长串数字,一眼数不清几个零。
“这不是买断,是第一笔钱。”张秘书说,“钱完全不是问题,别的条件也可以提,比如说,”他的目光逐一扫过钟家人,“帮你和你太太升职,把你女儿送进私立贵族学校,儿子捧成大明星。”
张秘书说这些话时,眼神真诚得像是连他自己都心动了,钟家怎么可以不动容?可这家人偏偏就是不动容,还更生气,丢给他一句“无论如何我儿子不卖身”,然后竟然想报警,让派出所来调解纠纷。
张秘书脸一黑:“我劝你消停点!你知不知道奚家什么背景?是你们得罪得起的吗?!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夺下钟慎父亲的手机,把卖身契一般的文件摔到对方身上,一脸蔑视。
钟慎挡在父亲面前,照张秘书的脸摔回文件:“请你离开。”
这一幕发生时,梦境的主人十九岁。虽然没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但钟慎也从未受过什么挫折,出色的外貌和优异的成绩让他一路顺风顺水,考进理想院校,得老师赏识,如果不出意外,他将来也有机会拍电影,虽然未必能大红大紫,但至少可以当一个好演员,实现自己的梦想。
而当他摔回文件的那一刻,命运轨迹陡然转折。
张秘书平时假奚家的威,处处被人当成人物尊敬,哪有人敢往他脸上摔东西,当即恼火推钟慎一把,气氛剑拔弩张。这时,七岁的小钟念冲出门,有样学样地也推了他一把:“坏蛋!不许欺负我哥哥!”
一切发生得太快,很难说张秘书是故意还是无意,往好处想,他可能也没看清空档里钻出来的小不点,抬手一挥。结果却不往好处发展——钟念被他一下子推到了楼梯下。
高度不算高,但楼道里堆积杂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刮到了钟念的手臂,脑袋也磕了几下。夏天衣衫薄,鲜血漫出袖口淌到地上,小女孩却闭着眼睛,不哭不叫,一动也不动了。
前后不过一眨眼,谁也没反应过来。妈妈以为她摔死了,当场心口抽紧,脸一青,昏了过去。
……
万幸,钟念没大事,只是皮肉伤,外加轻微脑震荡。
也因为她没事,那位秘书松了口气,变本加厉地威逼利诱,迫钟慎就范。
那天,母亲和妹妹都被送进医院,一个心脏病一个外伤。钟慎在医院外面,独自跟张秘书谈话。对方态度坚决,但也没什么非他不可的理由,只是说,奚微喜欢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哪怕只是随便看一眼,评价“还不错”,那么对方便不能忤逆他,无论如何也要乖乖进入他的人生收藏柜,随他宠爱或冷落。——口气之大,仿佛奚微的意志就是世界运行的逻辑。
可偏偏他能做到,像一个随意支配别人命运的恶魔。
张秘书轻描淡写道:“不同意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想。”
——最严重的威胁不是让人失业,停学,或是名誉受损等明确讲得出的东西,而是“凡你所能想到的恐惧,都会发生”。
奚微碾死他们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
张秘书自信地离开,一天后,又来找他:“考虑得怎么样了?”
梦境为复原的回忆蒙上一层黑白滤镜,世界没有色彩。钟慎半醒不醒的意识犹如游魂,从上帝视角看着,十九岁的他站在一片昏暗里,当时尚未磨平的棱角让他眼里充满忿恨,他厌恶那个素未谋面的“奚微”,但无可奈何。
他说:“我想跟他本人谈两句。”
张秘书说:“算了吧,他忙,没心情搭理小角色。”
但钟慎再三坚持,张秘书可能是抱着临死之前给他吃顿好饭的心态,满足他的要求,给奚微拨通电话说:“奚总,那个钟慎,他想跟您亲自谈一下——”
还没说完,电话那边的男声已经不悦:“我养你干什么吃的?”冷腔冷调,锋芒外露。看得出张秘书是真怕奚微,立刻道歉,恭敬地挂断电话。
“听见了吧?”张秘书默认钟慎已经同意,教他规矩,“以后你在他面前说话也要小心,他讨厌话多的人。万一惹大少爷不高兴,吃苦的不只是你,还有你家人。”
钟慎没有拒绝的余地,不同意也只能同意。
后来,母亲还没出院的那天,他就被送到了奚微的面前。
黑白的世界里暴雨倾盆,车轮辗过马路边零落的花叶,疾驰向一个他无法预见的未来。
车里,张秘书警告:“别丧着张脸,你不会笑吗?”见他不配合,无语道,“行吧,现在不笑没事,待会儿到他面前必须得笑,否则……”
否则。
否则。
否则。
整座城市在黑夜里静默,一栋栋高楼飞驰而过。车开进一条酒吧街,以繁华美丽著称的海京市知名街道,雨天依旧游人如织。
临下车前,张秘书又警告一遍:“别迂腐了,被奚微选中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运气。别怪我没提醒你,千万别在他面前说晦气话,只做你该做的。”
“——记得要笑。”
钟慎下车,顿时被雨水浇透。
繁华的长街在梦境里始终一片黑白,直到那个撑伞的人出现。
沿街的酒吧广告牌突然亮起,透明的伞面折射缤纷霓虹光,夜雨纷纷扬扬,跌落在奚微身侧,不淋湿他半分。
他在岸上,而钟慎在雨中。
时隔七年的梦境略微模糊了当时心情,好的坏的都被雨冲走,只剩奚微望向他的眼神。很酷,也很冷漠。叫人猜不透为什么仅凭一张照片就选中他。
钟慎穿过雨幕,朝奚微走。
印象里那不是一段很长的路,但他走了很久,一直、一直在雨中跋涉,始终走不到奚微的身边。
隐约好像有个念头,奚微和想象中的恶魔一点也不像。
很久以后他想,能支配凡人命运的,从来不只有恶魔,还有天神。
但把奚微比作天神这种自甘轻贱的想法是在哪个“很久以后”的哪一天产生的,梦境不能回答。
一帧帧混乱的画面交错呈现:
初夜那天,他主动约奚微,是张秘书催促的,搞砸之后不得不学乖,也是走投无路之举;
因为感觉奚微并不喜欢他,尝试过交流,希望对方放他走,但见面的次数本就不多,每次奚微也没耐心听他讲话;
起初父母心情压抑,一见面母亲就流泪,关心他受没受苦,再骂一句“同性恋恶心”,诅咒奚家快点倒台;
后来父母和妹妹依旧关心他,寻求解决办法。他却突然开始觉得尴尬,可能因为几小时前他刚和奚微接过吻,对方吻到厌烦,他却情不自禁贴上去再亲几秒。
……
一面是家人,一面是压在全家头顶的仇人。名为“恨”的情绪在一次次缠绵里变质,梦中世界扭曲。恐慌,渴望,暗中享受不道德的甜蜜。愧疚,耻辱,不知怎么面对为他流泪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