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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风雨(49)

作者:孔瓷 阅读记录


虽然是别人家的烟花,总算添点年味。

谢雨浓扭头对谢素云一笑,问她:“太太,好看吗?”

谢素云点点头,笑得很温和:“好看。”

吕妙林纳罕道:“你们看那边,那个烟花炸了一轮,还有一轮,真是进步了。”

谢雨浓咕哝了句:“奶奶,以前就是那样的啊。”

“哪有,我记得的,你和阿大,还有小怀风,那一年在家里放烟火,那会儿还不是那样。”

吕妙林的话让谢雨浓恍惚想起那个特别的春节,他们在院子里放仙女棒,弄得整个院子烟雾腾腾,第二天吕妙林打扫院子,嘀嘀咕咕说了他们很久,因为地上都是仙女棒的竹签和黑色的火药灰,收拾起来很麻烦。

那时候……戚怀风还在家呢,石安也没有去游泳队。

现在回想起来,那竟然是最好的一年。

“小怀风回来了吗?”

谢雨浓回过神,发觉是谢素云在问,便尽力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的脸色不那么难看:“没,他在市里过年。”

谢有琴皱着眉数落道:“什么过年,那是打工……戚浩也真做得出,像小怀风就不是亲生的,只管现在那个。”

难得谢素云没有勒令谢有琴住口,而是继续问谢雨浓:“那他现在有钱用吗?”

谢雨浓其实也不大清楚戚怀风的状况,不过想来要是真的没钱,学费又是怎么缴上的?应该也还没难到那分境地。

“应该有的。”

谢素云点了点头,默了一阵,忽然叹了口气:“恐怕他没钱也不会说的……”

吕妙林往谢雨浓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也叹了口气:“如今我们也难过,不然还好帮衬一下。”

谢雨浓低着头用筷子捣着自己的饭碗,他听见那些烟花炸开的声音,仿若就在耳旁,一声接着一声,紧锣密鼓的轰炸一般。

“……都会好的。”

谢有琴停下筷子,看向他。

谢雨浓深深吸了口气,十分肯定似的点了点头,抬起头看向谢素云,微微一笑:“一定会好起来的。”

吕妙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感慨似的呢喃了一句:“我们小雨都长这么大了……”

而谢素云始终只是用一种十分温柔的目光望着他,静笑不语。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份目光都是谢雨浓赖以生存的支撑,陪伴他挨过一个又一个人生的严冬。

在漫长的时光里,谢素云总是谢家最坚实的,又最温柔的核心,她的存在是那么的理所应当,以至于她倒下的那个晚上,几乎击垮了这个家所有的人。

谢雨浓总算明白,戚情离开的那一天,戚怀风是怎样的惨白心境。

好像一栋楼,一夜之间坍了下来,没给人一个补救的机会。

第50章 47 船

谢雨浓正在喝粥,吕妙林叫他去叫谢素云吃早饭,说她叫了一遍没有叫起来。

谢雨浓疑心地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擦了擦嘴,站起来去敲门。连续敲了很多遍,都没听见回应,于是他只好擅自开门进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其实每一天都很静,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尤其静。

阳光被窗户分割成一束一束,空气中的尘埃在那些光束中静静地飞舞,谢雨浓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盯着那些光束看了一阵,才呆呆将目光移向床头。

不过谢素云并没有在床上,她侧对着谢雨浓躺在藤椅里,像她每天看电视的姿势,一只手撑着脑袋,似乎是在小憩。

谢雨浓忽然觉得心很空,他看着谢素云,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谢素云,谢素云仿佛没听见,依然睡着,神色安宁,好像困在一个很深的梦境中似的,只是眉头有一些微微的皱,也不算深。

一种陌生的恐惧涌向他,谢雨浓感到自己的四肢好像不是自己的,每操控一下都很吃力,没走两步,他就跪倒在谢素云脚边,沉重的声响,像什么东西轰然坍塌。

“小雨?怎么还不出来?太太呢……”

尖锐的声响将安宁划破一个口子,谢雨浓被刺激地浑身打了个冷颤,他扭头看向房门口站着的谢有琴,她脚边是一摊碎裂的瓷片。

谢有琴却仿佛没看到似的,目光呆滞着,一脚一脚踩了过去。她走了几步,站到房子的中间,却迟迟没有再迈动下一步,好像前面有什么横亘着,拦住了她。

“人呢,都……”

吕妙林扶着门框呆呆看着屋内的情景,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她犹豫地走了几步,绕过谢雨浓走到谢素云面前,她反复看了几遍谢有琴的眼睛,谢有琴确实只是木讷地站着,目光里透露出一种茫然。

谢雨浓看见她把手伸到谢素云的鼻下探了一会儿,随后整个人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勉强靠着身后的柜子,才没有跌倒。

“我,我去通知玉梅。”

谢雨浓却始终跪着,他望着谢素云青灰的脸,第一次察觉她脸上竟然有那么多触目惊心的深刻皱纹,第一次发觉她也不是生来和颜,其实她的嘴角应当天生向下,原来她这一生总在勉力笑着。

某一个瞬间起,屋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忽然多起来,那些人的影子,春天花树落下的花瓣的重影一般在他的眼前飘过。谢雨浓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拉起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的那间屋子,他的余光瞥见那些日光中飞舞的尘埃——奇怪,这好像是这里唯一活着的东西。

他的思绪和精神不知道随那些舞动的尘埃飞去哪里,他耳边总有呼唤声,哭声,甚至是尖锐的叫喊,但都像水底传来似的,朦朦胧胧,十分粘稠,不足以将他从梦境叫醒。

“谢雨浓。”

……

“谢雨浓?”

……

“谢……”

他猛地打了个冷战,茫然回过神来。他看看眼前的人,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白色的孝服。那些嘈杂的声响一瞬间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耳朵,让他的大脑短暂缺氧蜂鸣,谢雨浓闭紧眼睛痛苦地皱起了脸。

过了一会儿,他才再度睁眼,在诵念声中呆呆地看向面前的人,如梦初醒似的叫了那人一声:“戚……怀风。”

戚怀风闭了闭眼睛,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深深垂下自己的颈子,绷紧的弦总算可以松懈下来。

“你吓死我了……”

谢雨浓感到他的肩头一重,是戚怀风磕在了他的肩膀上。

温度,好像在这一刻,渐渐地回到他的身体,充盈他的躯体。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胸口很闷,好像喘不上去气,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他的身体里崩塌,一块一块地砸下来,使他不得不弯曲他的脊梁。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的力量,整个人只能依靠戚怀风勉强站着,也不知道自己的哭声原来那么撕心裂肺,让整个灵堂的人都看向他。几个老婆子在他身边搀扶着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一般,就是沉重地要塌下去。

那些重量,只好全部倚靠在戚怀风的身上。

戚怀风把他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他怕自己的泪水也会落下,沾湿了谢雨浓。

那本是个罕见的暖冬,却成为谢雨浓一生中最严寒彻骨的一个冬天。

炭盆的火星子飘向夜空,如同冬日的萤火虫,带走孩子的愿望,残余的精魂,还有最后一口气息。谢雨浓知道,谢素云已经不在这里。

他没能参加完整个葬礼,而是从戚怀风回来开始,一连发了两天高烧。在他的梦境里什么也没有,空白一片,他多想梦见谢素云,但他却总是断断续续地醒着,睡眠也变成一种惩罚。

他偶尔也能听见戚怀风或者吕妙林在叫自己,却奈何感觉喉咙里平白含了一块火炭,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等他清醒时,已经是出完殡的那个晚上。

他醒来,屋子里一片漆黑,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哭声,没有道士诵念的声音,甚至没有一个脚步声。谢雨浓动了一下,感觉自己四肢百骸都是酸麻的,身上黏糊糊的,应当出了很多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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