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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旋律(35)
作者:dnax 阅读记录
“没事。”尼克轻声说,“是我。”
他走过去,看到利奥仰躺着,他正努力使自己坐起来。
他的脸色很差,Agro依偎在他身边,这使他看起来暖和了一些。
利奥躺在那块冰冷潮湿的礁石上,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不该铤而走险,不该去找他的“父亲”以身试法。家族肯定有其自创的法规,谁要是违反,就等着受罪。
尼克走过去看着利奥的双脚。
利奥没有穿鞋,那是一双溺水者的双足,肿胀、无骨,颜色发紫,他没有出声,好像神志还未清醒。尼克走过去,替他穿上厚衣服,把他包裹起来,尽量让他感觉不太冷。他没有更多东西可以给他。
“你觉得怎么样?”尼克问。
“我很好。”他回答。
“我们得离开这里,能走么?”
“是的,我能走。”
他走路很困难的样子,尼克不忍心看。可就在那时,利奥忽然伸出手,似乎想拥抱他,又似乎希望他能拉他一把。总之他肯定是想做些什么。
尼克没有经过思考,同样向他伸出了双手,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利奥的左手握着尼克的右手,他的右手握着他的左手。
那时,尼克忽然想到,他将再也不会像此时想要利奥伸出的双手那样想去得到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了,如果此时利奥忽然松开手,就这样从眼前消失,他一定会陷入无尽的绝望。
“你又救了我一次。”
利奥在他耳边说话,气息微弱,呼吸却是热的。
“我希望能救你无数次,只要你在海里,我都会把你捞上来。”
尼克冲他开玩笑:“你为什么老在海里?”
“也许我只想更接近你。”
“可你却趁我不注意远远离开我,醒醒利奥,别睡着,回到这儿。”尼克喊,“回到这里来,你不能呆在那里,你不再属于那里了,一切都过去了。”
“还没有。”利奥像是感到寒冷一样倒抽了口气,“除非家族瓦解,否则就没有过去。”
“你把家族神话了。”尼克抓住他的肩膀晃了几下,“既然你对付不了他们,为什么不远远躲开?你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你么?他们会杀了你,我不想有一天再收到血淋淋的信和邮包。看着我,这里是休维特海岸,我们从这里出发,可以去很多地方,你看看我。”
利奥的目光开始集中到眼前。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去哪儿都好,什么地方都行。”
“你是说我们两个?”
尼克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他突然露出笑容:“再加一个怎么样?我们不能丢下Agro。”
“当然,我们不能丢下它。”利奥的黑眼睛在夜色中发亮,但是很快又黯淡下来,尼克希望他能高兴点,至少抱有希望,可他同时也知道利奥并未灰心,只是恢复了冷静。
他总是这样,也许一直有人对他灌输此类告诫,凡事不可喜形于色。
尼克扶他起来,肩膀承受他的重量。不远处有几个孩子走在白色的沙滩上,他们准是偷跑出来的,而且刚游过泳,全身湿透。他们应该多加小心,若是平时,尼克准得把他们赶回父母身边,但现在他只有羡慕地注视着他们,抑或带着怀旧。
利奥发现了他的目光,他在想什么呢?小时候赤条条地在海滩上到处跑,看着海浪漫过膝盖,再尖叫着跑回来。利奥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他是活在阴霾和黄昏里的生物,他忽然又觉得沮丧,肩膀往下一沉。
尼克回过头来看看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也许可以找到一个别的海岸。”他说,“那里不会有人认识我们,完全可以放心,我们可以去游泳,晒日光浴。随便什么都好,人总需要有一段这样的时光,在太阳底下。”
利奥目光迟钝地看着他,又抬起头,眼睛扫视了一下漆黑一片的地平线。
大海像一块黑色的、冰凉的金属,相比之下,天空的颜色要浅一些,好像洗过后有些退色的牛仔布,月亮在上面模糊不清地高挂着。一切都那么安静。水、沙滩、天空、礁石,过去的一切,流逝的和诞生的,存在与不存在的。他的身体稍微热了一点。
“尼克。”他觉得自己在哽咽,声音发抖,他说,“我杀了他。”
“他?他是谁?”
尼克反问,但很快又明白过来了,露比骗了他,利奥并不是回海岸,他回家去了。
如果那还能算他的“家”。
“我又杀了他。”利奥说,咸咸的水渍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他喘着粗气,仿佛一只巨手正攫住他的胸口——抓住,放开,再抓住,周而复始。
“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
“不,这是最后一次了。”尼克把手掌放在他的后脑上,手指插进他湿漉漉的头发。他把他的头转过来,不让他看夜晚的大海,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来看看他的眼睛。
“你刚才还说家族并未倾倒,现在事情不是正往好的方向发展么?没有了‘父亲’,你就自由了。”尼克开始扶着他走路,他们得去叫辆车,中途还得再换一辆。他相信露比的车子不会有问题,那个人所出借的所有东西都好像是由魔法凭空变幻出来的,也许午夜时那辆车会变成一个大南瓜,警官们可以留着它过万圣节。
他们沿着海岸走了一段,靠近一条小路。尼克很担心利奥的脚,那些家伙大概用了磨尖的钢条给他上刑,也许就像那些老片子和声名狼藉的网站上描述的那样,先是电刑,然后挨棍子,被烧红的钢条钉起来。尼克不知道自己是否猜对了,也许事实要比他想象的好一些,但更有可能比这还糟。
利奥一瘸一拐地走着,他拒绝尼克负担他的重量,一边走,他一边说:“那个小姑娘就是这么走路的。”
“什么小姑娘?”
“她还没有名字。”利奥说,“她住在海里,本来挺快活,有很多朋友,有家人,可她从海里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结果她就完了。她注定要走路一瘸一拐。”
尼克沉默了一会儿,利奥又说:“我只记得这个故事,这是我妈妈唯一给我讲过的故事,她会一边说一边哭,然后她会搂住我,或是给我一个耳光。她说‘没指望了,考验的日子又多了一天,又是一天’,她会全身发抖一直抽泣不止。我总想做点什么,我想拍拍她的肩膀,想像父亲那样吻她的额头,我还想说‘对不起,对不起’,因为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又让她哭了,她的眼泪流个没完。尼克,真高兴你的脚没事,听故事的时候我一直希望走在刀尖上的人不是那个小姑娘,她什么都没做错,救人的人不该受罪。”
“别再说了。”尼克打断他,禁止他回忆过去,因为他好像又有点神志不清了。
实际上他一直都很害怕利奥的胡言乱语。
“我朝他开了一枪,射中了他的腿。他向我跪下来。”利奥没有停,他又换了个话题,“我没想到这么容易。整个家族好像空了一样,一路上都没有人。他看到我的时候也同样吃惊,甚至看了一下门,也许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站在他跟前。”
这的确反常,好像有人在帮他。尼克想到了露比,也想到了艾伦和麦克,但他们还没那么神通广大。想必是的,大屠杀很容易,不动声色地清场就难了。更何况如果他们帮了忙,那干吗不帮到底?干吗还要让他受那些罪。
“那是个陷阱。”利奥说,他汗出得很厉害,他们已经站在公路上了,路边有时会有车,但尼克不知道他们是否肯停下,这里是不会有出租车的。
“枪声一响,他们就都出现了。”
“你为什么不一枪射中他的头。”尼克对自己的发言感到心惊肉跳。
“我不知道。”利奥回答,他怀疑自己心软了,至少曾经怀疑过,但实际上他只是想看他流更多的血。因为他曾经“教育”过他,只有流血才能加深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