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正在鼓掌的高管和评委都微微皱眉，连带着掌声也显得很是稀稀拉拉——本来因为这部作品是动画电影，他们就对它不怎么看好了，结果内容居然还是讲灵异神怪的？

这种题材确实很受观众欢迎，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等制作出来发现内容不适合青少年观看，被审核一刀咔嚓了，岂不是上亿的投资全都打了水漂？

在场几名保守派评委在看到电影名字那一刻，已经默默在内心给《鬼怪公司》判了死刑。

……看在乔卿之前成绩的份上，暂时缓刑执行。

费靖还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阵仗的电影投资评审会。

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他握着话筒的手都开始渗出冷汗，注意到评委们的神色不对，更是紧张得脑袋一片空白。

站在他左手边的乔卿却一脸淡定，主动替他介绍道：“各位好，我是乔卿，这位是我的搭档，费靖费导。”

“大……大家好。”费靖介绍自己的时候，又下意识结巴起来。

一开口他就知道完蛋了，如果只是三个字的短句，还能勉强蒙混过关，但要是继续讲下去的话，那铁定会露馅的！

千钧一发之际，他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身边的乔卿。

全场聚焦的台上，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

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乔卿也知道费靖有一个毛病：一紧张就结巴。

所以他们在来之前也做好了预案，如果真出现这样的情况，就全程由乔卿主讲，费靖只要负责当个捧哏点点头鼓鼓掌，时不时“嗯”一声就行。

——现在就到了备用计划启用的时候。

乔卿从容地朝正在播放ppt的主持人点点头，把话筒递到唇边，开始向台下的众人介绍起了《鬼怪公司》的剧本创意。

“制作这部电影的想法来源于一年之前，热搜上的一段视频，”乔卿从口袋里抽出一根教鞭，俨然一副来给高管评委们上课的架势，他点了点大屏幕上的字幕注释，“相信不少人应该都看过，妻子因病去世后，丈夫在葬礼上用少数民族的语言为她唱了一首自己写的歌。”

“这首歌的歌名有个非常信达雅的翻译，就是《万物一府》。出自《庄子·外篇·天地》，万物一府，死生同状。意思就是世界万物最终归于同一，生与死也并无分别。”

“所以围绕着‘死亡’，我们创作出了这个剧本，希望能够用它来弥补国内青少年死亡教育的空白……”

不等他说完，立刻有评委质疑：“电影不是用来教育人的，那是老师在课堂上要做的工作，你这部电影的亮点在哪里？”

乔卿淡淡道：“请稍安勿躁，我正准备说到这部分内容。”

他往左走了两步，示意主持人切换下一章ppt。

那名评委微微睁大眼睛：“这是……兵马俑？”

“对，兵马俑，”乔卿点了点屏幕上那只卡通版肥嘟嘟的战马俑，“我国古代的丧葬观念，自古都有事死如事生的说法，所以我们把历史上著名的帝王陪葬品也作为了嵌入电影的中的幽默元素之一，算是一个巧思吧，其实类似的还有很多，但时间有限，形象暂时都还没设计出来。”

后排的李骏被茶水呛到了。

乔卿这货，居然敢当着评委的面大大方方地说这种话？

他疯了吗！

乔卿可一点儿没疯，他清醒得很，继续说道：“关于剧本内容，我们要讲述的故事很简单，总结一下，就是主角死后为了投胎加入鬼怪公司就职，和鬼怪同事们一起冒险完成地府派发的任务，通过这些经历找逐渐明白生与死意义的故事。”

一名评委挑了挑眉毛，托着下巴，侧头和另一位评委交谈了两句。

“虽然是鬼怪，但他们与活人也并没有两样，更是时常会忘记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主角信空更是一只很怕死的胆小鬼，他作为鬼已经活了很久——听起来有些矛盾，但事实就是如此。”

这和剧本的初始设定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甚至在评审会开始的前一天晚上，乔卿和费靖还在带着团队疯狂修改。

“他一直打着非要投胎成人的借口，但其实不想投胎，宁可作为‘钉子户’在鬼怪公司呆一辈子……”

有一名评委打了个哈欠。

台上的费靖看在眼里，心里愈发慌张。

他很清楚地知道，动画电影的弊端，就在于剧本叙述时听上去过于低龄幼稚——毕竟，人们永远不会在那些大众向的动画电影中看到对于犯罪、性本恶和太多成年人的哲学苦恼。

即使有，也都是一些更为宏大的，比如说关于人与自然的关系、正义战胜邪恶这样孩子也能明白的道理。

动画电影的剧情不能过于复杂，它要给孩子们传达的，永远是爱、是家庭、是温馨的积极的向上的力量，成年人或许能从剧情中看到更多，但那些解读触及到的层面，也远不能和那些具有社会讨论意义的严肃电影相比。

可是动画电影，也有它自身独特的魅力。

它是大人们为孩子创造出的童话，也是成年人童年的延续。

“……以上，就是本次我想要介绍的内容。”

乔卿的声音让他猛地回过神来。

两人回到座位上，费靖此时已经完全没了前几天的雄心壮志，他深深地把自己的脑袋埋在双臂之间，抱着脑袋，满身颓丧。

乔卿喝了口水润润嗓子：“不急，不是还有下一个环节吗。”

“我刚才路过评委席的时候看过了，”费靖垂下手，眼神绝望地说道，“这次来参加评审的其他两位导演，拍的也都是全息电影！”

乔卿放下杯子：“我知道，这两家剧组还是从我手底下挖的人呢。”

“那乔导你为什么还能这么乐观？”费靖实在不理解乔卿的心态为何如此之好，他现在都有种想直接收拾东西回家的冲动了！

“不乐观能怎么样，难不成抱着他们的大腿求他们别走吗？”

乔卿理解错了他的意思，还以为费靖说的是关于挖人的事情。

“想走的也拦不住，而且我这边一向来去自由。”乔卿说，“那些走的人，他们自己应该清楚，其他导演看中他们的原因是收获了四十多亿票房的《解梦师》恰好是全息电影，反过来可就不一定了。”

费靖愈发觉得自己是罪人，愧疚道：“偶像，是我连累了你。”

乔卿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他：“瞎说什么呢，吃吗？缓解一下压力，我感觉你紧张得都要脱水了。”

费靖抱着摆烂的心态接过来，撕开一口吞进了嘴巴里。

熟悉的味道顿时让他脸色发绿：“这是什么……怎么会有这么苦的糖！？”

“哦，这是刚出的新款，黑咖啡味，”乔卿笑眯眯道，“吃完是不是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没有那么苦了？”

费靖：“…………”

谢谢，并没有。

李骏抽签抽到了第二名，就排在乔卿他们后面。

他讲完走下台的时候特意绕了远路，经过乔卿和费靖身边时，还故意和副导演大声逼逼：“哎呀，刚才那个评委是不是给我们打了个高分？我看他握笔的姿势，应该是九十几分没错吧？”

乔卿记仇，也学他的样子和费靖大声逼逼：“上次我听到类似的话，是在小学三年级，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屁孩跟同学炫耀自己买了名牌鞋，幼稚得让人想笑。”

李骏气道：“那也比今天注定一败涂地的人强！”

费靖的后槽牙嘎嘣咬碎了黑咖啡糖的外壳，里面苦上加苦的咖啡液迅速弥漫了整个口腔。他没憋住，当场干呕了一声。

乔卿立刻拍着他的背，关切道：“没事吧费导？是不是被什么东西恶心到了？”

费靖咳嗽着，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什么东西”脸涨得通红，想骂人，却碍于周围人的打量目光，只得重重冷哼一声，绷着一张臭脸，抬脚带着副导演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