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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59)
作者:松风竹月 阅读记录
“再选一个礼物吧。”林嘉时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为了让秦思意安心,他又在之后继续道:“很早之前就答应过你了,一定会和你申请同一个学校的。”
“我想去M市也没关系吗?”
“嗯,你想去M市也没关系。”
话到了这里,秦思意愈发感到为难。
他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做,像要把林嘉时的努力压成一张纸,丢进碎纸机。
无数的地点骤然开始在秦思意的脑海中盘桓,他在自私与迁就之间摇摆,末了凝了凝神,用某种庸常又冷郁口吻说:“那样的话,你现在争取的,就都没有意义了。”
“我不要去M市了,嘉时。”
秦思意在后来无数次回忆过这个晚夜。
他没有开灯,一个人坐在床边。
窗外的天空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黑,没有星星,看不见月亮,也未曾有乌云流过。
它像一个黑洞,连光都未能逃逸,遑论生命。
秦思意那时自大地以为,他牺牲了自己的快乐,为林嘉时的人生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殊不知只要这夜的他再任性那么一点,又或再骄纵那么一点,他们的命运就不会如现实一样,成为赵则用以彰显‘善心’的谈资,成为钟情拿来嘲弄的笑柄。
——
最近天气很好,或许是连日的晴朗让钟情的心情转过了可以用轻松去概括的阈值,他大发慈悲地答应了秦思意的请求,并替对方订了一张飞往港城的机票。
秦思意很久没有见过林嘉时了。
他不忙,但是他很累,钟情也不允许他来这里。
林嘉时被安排在一间私人病房里,寸土寸金的地段,病房外的花园里却还开着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花。
秦思意到的时候,对方正在午睡,他的四肢水肿得很厉害,早已看不出曾经健康清晰的脉络。
那样粗笨的手指和蜡黄的皮肤搭在一起,有点像被腌渍后的萝卜,让人莫名觉得,也许会有一股不太好闻的涩味。
林嘉时呼吸的声很重,并不是说他打鼾,而是一种试图将生命延长的努力。
秦思意握着他的手安静地听了一阵,忽然低下头,小声啜泣起来。
如果没有合适的配型,那么即便对方一直住在这里,也不过是煎熬着虚度时光。
他其实很想问钟情,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为什么就不能再多花一点钱,再多花一点点,对于钟情来说微不足道的钱。
可是他不敢,他太害怕钟情后悔了。
害怕钟情连为林嘉时拖延时间都不愿意,害怕钟情再把他送还给赵则。
“思意?”
第一滴眼泪砸在地板上时,林嘉时醒了。
秦思意抬头看他,余下的眼泪就接二连三地落在了对方扎着针管的手背上。
或许是怕对方和钟情一样,觉得这些眼泪做作。
秦思意飞快地用袖口在脸颊擦了两下,勉强地扯出一个笑,无声地对上了林嘉时的眼睛。
“干嘛憋回去?”
后者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
他费劲地从床边的小柜子上抽了张纸巾,然后非常非常仔细地,将秦思意脸上的泪痕擦干了。
“那天钟情来看我。”林嘉时没有说完,突兀地停在了这里。
那双已经不那么明亮的眼睛稍稍弓起来,弯成很温柔的弧度,略过了会让秦思意难堪的部分。
“你那么难过,想哭就哭好了。”
林嘉时明白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只能又轻又慢地哄他。
于是秦思意枯白地抽噎了几声,不知怎么,倒再没掉下眼泪。
两人起初心照不宣地都没有提起钟情,直到秦思意连贯地削了个苹果递给林嘉时。
“这么久不见,连苹果都会削了?”
林嘉时的本意是想缓解气氛。
秦思意的脸色不好,坐在这间病房里,无端让人想到在学校时,同学们说的飘荡在庄园废墟中的幽灵。
可对方似乎并不觉得这句话好笑,他还是浅浅垂着眸,细薄的眼睑连着睫毛,像带褶皱的糖纸,也像轻颤的蝉翼。
秦思意没有想过不去理会林嘉时,钟情给的机会太过难得,甚至也许都不会有下一次。
“我还学了很多……”
他停顿了片刻,像在组织语言,稍等了一会儿才又说到:“我得想办法,让钟情喜欢我一点……”
他是交到钟情手上的‘货品’,让对方满意是他的天职。
离开医院时,天彻底黑了。
钟情在停车场等他,车窗被降下,伸出一只好看的,属于青年的,骨节分明的手。
修长的五指漫不经心张开,掌心些微曲起,依稀像是正尝试着握住飘忽不定的风。
他看见秦思意走过来,单薄的身形在夜里犹如鬼魅,可再近一些,又只让人感受到混杂着倦怠与低迷的冷郁。
“满意吗?”钟情在车窗内叫住了秦思意。
后者于是停下脚步,犯错的学生一般,顿在了钟情的手边。
“谢谢。”
他低着头道谢,目光跟着对方的指尖一起,看它们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学长的手真好看。”
钟情突然像很多年前那样称呼他,惊得秦思意一怔,好久才聚起目光,看对方审验一般打量自己。
“你用这只手给林嘉时递东西了吗?”
钟情笑起来,掌心绕过秦思意的小指,然后又向前贴了一些,挤进对方的指缝,十指交错在一起。
“林嘉时是怎么说的?”
“是不是以为这双手还在用来弹琴?”
路灯的光亮被廉价且老旧的玻璃灯罩裹住了,变成一种雾一样不清晰的滤镜,朦胧沾在秦思意的脸上。
他的眼尾还红着,有点像很多个夜晚,他攀着钟情的肩膀,隐忍不敢出声的样子。
但是,还要再多一些湮灭前的苍白。
掩去了随热意蒸腾而起的哀艳,也不存在天生的纯洁与清绝。
此刻的秦思意像一张白纸,摊开了让钟情去看,可再怎样努力,后者也读不出来。
“上车。”
这样的想法让钟情产生了莫名的焦躁,他语气不佳地向秦思意作出了指示,在对方提步前,抢先升起了车窗。
回去的路上,港城下起了雨。
霓虹灯被水渍晕成连片绽开的斑斓,让人联想到圣诞夜里,从学校教堂的尖顶后升起的烟花。
秦思意觉得,似乎有什么从心脏的缝隙里溢出去了。
带着连续的针扎似的痛感,将本就空荡荡的心脏戳得愈发寥落。
他俯过去吻钟情的耳廓,手腕从袖口露出雪白的一截,揽在对方的颈侧,像一个青涩又急不可耐的暗娼。
钟情把车停在了路边,好整以暇地等待秦思意接下去的动作。
对方连呼吸的频率都显得局促,却偏偏还是心虚地啄吻着。
钟情在秦思意的唇瓣离开自己的鼻尖,即将落向嘴角时掐住了他的下巴。
对方的动作停下来,朝露似的香气便随着体温,一点点绕紧了钟情。
“钟情,钟情……”秦思意轻声叫他的名字,好像在斯特兰德的寝室里那样温柔。
钟情没有回应,那双总显得寡幸的眼睛很认真地与他对视,表情严肃得几乎像是要解一道略过答案的题。
“你想说什么?”
钟情起初认为,秦思意这样不合常态的举动,是为了能有下一次来见林嘉时的机会。
他想要拒绝,又听见对方叫自己。
字正腔圆地坠在清冷的香气里,像一滴泠泠落进春池的融雪。
“钟情。”
秦思意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他只是想在这恍若时光倒流的一秒里念出钟情的名字。
斯特兰德的阴雨下在了港城,从后视镜狭小的框架涌入秦思意的眼睛。
他的目光要比钟情记忆里岑寂许多,却还是像清霜,像流月,静谧优柔地勾画出后者的轮廓,仿佛真正饱含爱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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