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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48)
作者:松风竹月 阅读记录
树影在白色的纱帘后婆娑轻摇,钟情失眠了,睁着眼直勾勾盯着屋顶,又侧耳仔细去听秦思意的呼吸。
他有些不好确定对方的想法,分明那双眼睛里应当装着和自己一样的情愫,可偏偏那些话语和行为又好像是只在拿他当一个过于缠人的学弟。
秦思意离他很近,钟情是可以去吻对方一下,但是他没有。
他害怕对方会突然睁开眼睛,将他的一切努力变成随着夜色隐去的狂热幻觉。
“Or new Love pine at them beyond tomorrow.”(注1)
钟情将睡前秦思意念过的诗歌呢喃般复述了一遍,捡着第三节的末尾叹息似的沉吟,好像那是句不该被认真诵读的诅咒,又或是一篇无法诉诸于口的禁诗。
第二天上午,老师带着钟情和其他几个学生去了一场与青少年艺术相关的座谈会。
他原本是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回来的,但钟情犹豫了少顷,继而提出,自己能不能去市内的游泳馆看看。
林嘉时要在同一天参加新年以来的第一场比赛,青年预选赛的坐席向来不满,轻易就让钟情买到了亟待售出的门票。
他顺着指示走进去,穿过走廊,从那个方正的入口进入了明亮的赛场。
落座后,他颇有耐心地环视了一圈,末了不算多么肯定地将目光落在了某个人的身上。
日子到了这一天,钟情已经不知道自己怎样祈祷才算是真正对林嘉时好。
他可以祈祷对方在药检时就被筛掉,也可以祈祷对方顺利地跃入泳池。
前者必然会让对方被禁赛,而后者也未必能让林嘉时拥有一个值得看好的未来。
长期服用药剂导致的器官损伤是不可逆的,不像泳池边响起的指令,偶尔也有退回起点的可能。
钟情看见,林嘉时和其他选手一起,展臂朝泳池的另一头游了过去。
大抵是因为对结果并没有多少好奇,他在确认对方选择了第二条路后就起身离开了场馆。
返校的巴士在山脚的坡道口就缓缓停下了,钟情从那辆红色的老旧公车上跳下来,沿着绕满了枯藤的围栏向上走了许久,就在将要见到校门时,秦思意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没有任何理由出现的地方。
像是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见钟情似的,对方在看到他的一刹那流露出了未曾掩饰的错愕。
秦思意顺着视线转过身,那些藤蔓便映着夕阳的余晖,让影子扭曲着爬到了他干净的脸上。
钟情没有戳破,好像也同样意外地对着围栏另一头的少年问到:“学长在这里做什么?”
“去帮布莱尔先生送一点资料。”
对方的回答要等到钟情结束提问后的十数秒,他或许是临时编了个理由,也可能只是不确定该以怎样的立场去与钟情交流。
总之那双手空荡荡垂在身侧,接受着钟情的审视,末了在突至的狂风里解脱一般攥紧了尚未扣好的外套。
“我去看了林学长比赛。”钟情开始继续朝校门的方向走。秦思意跟着他,隔着绵延的枯藤,离得极近却也没办法真正越过那道围墙。
“晋级了吗?”秦思意随口问到。
“嗯,入水很好。”钟情便也随口撒了个谎。
他就和所有路过场馆的普通民众一样对一场预选赛毫不关心,遑论这其实还是一个与林嘉时有关的话题。
两人沉默的间隙,钟情穿过了那扇半开的大门。
他一下子来到了秦思意的面前,看着对方的眼睛低声道:“是已经送完了?”
后者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窘迫地又将衣领攥紧了些,胡乱地回应了一句:“嗯,打算回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你了。”
钟情听罢浅淡地笑了一下,自然地引着秦思意往回走。
他注意到,后者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谎话究竟有多么苍白。
一切与舍监职务有关的都在更远的教学区,若是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那是一条只有马术课才必须经过的林荫小道。
钟情的心脏恰合时宜地‘怦怦’响了起来,他像那天一样试着去牵住了秦思意的左手,对方仅仅转头朝他看了一眼,很快就又把脸埋进了柔软的围巾里。
铃声尚未响起,斯特兰德的休息室里间错着坐了不少来阅读或是写作业的学生。
钟情从书柜里挑了本与近代美术史相关的书,回到靠近秦思意的沙发上,从容地靠向了椅背。
后者的外表总会在黎明到来前更添上些令人心惊的郁丽。
那道轮廓过于适合披上月色,以至于钟情每每看见,都会将其拟作神话里忽而降临的使者。
秦思意正在练琴,月光隔着玻璃落在他的身上。不止是钟情,休息室里的其他人,大抵也都想要看他。
不会有人不愿偏爱美丽的事物,放到对方身上也是一样。
他就舒朗沉静地坐在那里,爱慕的视线便也自然而然向他聚集。
钟情很少会在这种时候觉得嫉妒。
他反倒自满,自满于其他人都只能凝望,而他却可以靠近,可以触碰,可以得到除却亲吻以外的一切回馈。
假若没有林嘉时,那么秦思意就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想到这里,钟情的食指在硬壳的书封上轻轻点了一下。
秦思意或许是听见了,少有地漏下了一拍。他在那之后欲盖弥彰地又弹了一节,继而侧过身,支着琴凳问到:“要回去吗?”
“走吧。”
琴漆在这期间将钟情的身影完整地映了出来,与初至时截然不同,是得以窥见的,从优渥环境中养成的优雅。
那其实和秦思意有一点相像,但却少了几分清冷,又额外多了些斯文的傲慢。
他从沙发旁走过去,朝着未起身的秦思意伸出手,后者便自然地将指尖搭了上去,由着钟情握紧。
裹藏在少年心底的迷恋是不需要用语言去表达的,至少对于钟情来说确实是这样。
他在秦思意身上获得了一切他人未能拥有的特权,哪怕是出于怜悯,那也是仅属于他的独特情感。
两人沿着楼梯上去,还是和以前一样,由秦思意走在更靠前的一级。
交握的手在空气中来回摇晃,钟情踩着对方的影子,突然玩心大作,幼稚地将秦思意朝自己拽了一把。
对方跌进怀里时带来了一股清浅的香气,钟情没有选择去汲取,而是托住了少年纤细的腰肢,在他站稳以后礼貌地将手松开了。
“抱歉。”秦思意弄不清是谁的问题,下意识地就和钟情说出了这两个字。
转身时暖色的灯光就散在他的脸上,衬着那茫然的神情,像是笼着层未尽的夕阳,连轻颤的睫毛都沾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钟情将他的五指扣紧了,攥在自己的掌心里,酿出一个足够纯真的表情。
他用拇指在秦思意的手背上提醒似的按了按,接着回到:“没事的。”
大抵是前夜失眠的缘故,钟情在这天睡得分外的早。
第三次铃声才响过没多久,他便昏昏沉沉陷入了被春雨浇湿的梦境。
客厅的落地窗外下着熟悉的暴雨,甚至雷声与闪电都和记忆中一一对应了起来。
钟情恐惧却无法逃离,只能被钉死了似的站在窗后,看着远处依稀亮起了一小点灯影。
哪怕母亲根本就没有出现在这场梦里,他却还是痛苦地发出了尖叫。
门厅的郁金香在一瞬间开败,变成长在茎秆上揉皱的漂亮绸缎。
洇湿的鲜红在此后一点点爬上透明的玻璃,携着母亲身上温暖的香气,骤然便将眼前的大雨暂停,换上了那张他曾见过的,与父亲有关的合照。
不等钟情将那些背叛感掩饰过去,相框里的人却又化作了他和秦思意,后者鲜活又明朗地笑着,根本就看不出他有多么讨厌L市终年阴沉的天气。
“钟情。”突然,有人在身后念出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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