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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159)

作者:松风竹月 阅读记录


如果事情只定格在这里,也无非是一次可爱的小插曲。

偏偏钟情就是要丢他这个小叔叔的脸,赖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不哭不要紧,这么一哭,大人们的注意就都被吸引到了这里。

钟意赶忙试着抱他起来。

然而钟情非但不起,还死死扒住了椅子,大有一派不先把他哄好就决不罢休的架势。

没办法,钟意只好问他想怎么样。

可这个粘在地上的小孩根本不看他,倒是抽抽噎噎地盯着秦家的小外孙,颇为厚脸皮地说到:“要哥哥亲亲。”

彼时秦思意还小,全然不懂去亲一下摔疼了的弟弟,和母亲平时亲亲自己有什么区别。

他于是乖巧地眨了眨眼睛,应声就要蹲下去。

好在钟意及时拦住了对方,一把捞起钟情,凶巴巴地批评到:“谁教你的这些东西?”

钟情被凶得好委屈,哭得愈发大声。一边哭一边还磕磕巴巴地回答:“是妈妈说的,亲一亲就不痛了。”

眼看着哄不好,钟意便骗起了小孩。

他将钟情举到自己的面前,一本正经地说:“不哭了就让这个哥哥陪你去上幼儿园,好不好?”

这招确实奏效,前一秒还嚎啕大哭的钟情顿时收了声,死死抿住嘴唇,哪怕残余几次哽咽也到底没敢把嘴张开。

作为一个四岁的小朋友,钟情全然地相信了小叔叔的承诺,几乎一整个晚上都再没吵闹些什么。

可正当钟意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钟情却又在晚宴的最后给他丢了个大脸。

后者趁着他聊天的功夫从桌下钻了出去,跑到秦思意的儿童座椅边上,拽着后者的衣摆,好认真地问到:“哥哥今天跟钟情回家吗?”

秦思意被问得云里雾里,捧着手里的小蛋糕,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他费劲地尝试去读懂钟情的话,可惜最后也只能迷茫地歪了歪脑袋。

“吃蛋糕?”

他想,或许是服务员漏给这个弟弟分了蛋糕。

秦思意因而将手里的小勺子递了出去,托着团甜津津的奶油,无比真诚地送到了钟情嘴边。

后者啊呜一口就将蛋糕吞了下去,囫囵都没仔细去尝味道,才咽完就又得寸进尺地说:“刚刚摔得好痛哦,妈妈说要亲亲才会好得快。”

钟意实际上一早就发现钟情溜到了主桌,只是见对方没说什么出格的话,便也不想去打搅小朋友们正常的交流。

可是这才过去一分钟,他可恶的小侄子就又在管人家要亲亲,实在是把他尴尬得想当即和对方撇清关系。

这天的晚宴到了最后,钟情也没能在钟意的制止下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为此生了好久的气,开始在各种场合不遗余力地给自己的小叔叔制造麻烦。

好在这样令人头疼的情况仅仅持续到钟情被判给母亲的那年。

后者从城央搬出去,再见时双方便都已然等同于知晓姓名的陌生人。

——

处理完分公司的事,钟意在回国前让助理调整了行程,额外空出一段时间前往迈阿密。

他亲自将那座台钟收进了保险箱,继而登上飞机,准备将其交还给它真正的主人。

不长的航程里,钟意做了一个梦。

那时实业势头正劲,秦家在江城乃至辐射的周边省市都如日中天。

他被父亲带着去给秦老爷子送节。

大约实在是年纪小,没过多久便听不下去大人们的寒暄,随口找了理由,也不管可不可信,借此一股脑地跑出了会客室。

秦家的老宅占地极大,即便仅有两层,钟意却还是在漫无目的的闲逛间迷了路。

青春期强烈的自尊心让他不好意思告诉经过的佣人自己的困境。

他反复地回到前厅,一遍遍地试图依靠自己找到正确的路径,继而无奈地在十数分钟后,见到了那座藏着珐琅蝴蝶的台钟。

昂贵的黄花梨隔断上放满了各式收藏,大多都织金嵌玉,只有正当中一座台钟古朴得格格不入。

他想走过去看看,才刚拐出转角,曾在两年前那场生日宴上见过的女人便倏忽出现在了青纱的屏风之后。

对方还是抱着那个漂亮的男孩,温柔地低垂着眉眼,在初春午后融融的暖阳下,轻声细语地讲着绘本上他不曾听过的故事。

钟意的母亲不爱向他展现这样的温情,对方苛刻而严厉,从来只会拿他与兄长比较,无声地从神情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鄙弃。

他没有见过这样虚幻场景,一时间还当自己是在什么不切实际的梦里,因而迟疑着走过去,停在了那层薄薄的织纱之后。

“钟意?”女人很快发现了他。

钟意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他窘迫地定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想到该怎样去回应。

没过多久,女人牵着男孩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越过青纱的一瞬,阳光在她眼前留下熠熠一片洒金。

钟意都没心思去注意对方身边的男孩,目光定定追着那道优雅的身姿,看她一步步向自己走近,末了停在一个会将话音送得清晰而柔和的距离。

“你的小侄子没来吗?”对方清浅地笑了,由身后那面屏风上的蝴蝶衬着,美丽得恍若早至春风带来了庇佑万物的花神。

钟意一味地木讷看着,连声带都随着躯壳一同僵硬,甚至无法说出任何一句了无新意的问候。

“我还记得前两年思意过生日的时候,他问我可不可以把思意送给他呢。”

听见这话,钟意的脸顿时更红了些。

他终于将视线往下挪了挪,看见记忆里那个差点被钟情抢回家的小朋友,此刻正好奇地试着来牵自己的手。

“让思意陪你玩一会儿吧,我去叫厨房给你们准备些点心。”

对方说完这句便转身往更远处的连廊走,钟意的目光跟过去,看对方的长发随着步伐雅致地轻拂背脊。

他什么都没能回应,心底却装满了似的拥挤,诞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悸,‘怦怦’撞出回音。

“哥哥你看,是蝴蝶哦!”

钟意的思绪好久才被男孩拽了回去。

他转身去看,那座台钟便‘吱呀’转动起发条,展开烧制精美的外壳,从中倏地飞出一只缀着宝石触须的珐琅蝴蝶。

——I almost wish we were butterflies and lived but three summer days.(注1)

——

钟意未作通知就来到了钟情与秦思意如今的住处。

恰逢日落,海岸线上遥远地升起一团似欲振翅的云。

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多久便看见一辆雷文顿渐渐放慢速度停在了车库前的空地上。

钟情从驾驶座下来,颇为意外地同自己的小叔叔打了个招呼。

他扶着车门弯腰往回探了几秒,像是为什么人临时报备似的,稍后才又起身。

事实上,副驾驶的门打开之前,钟意就已经有过心理预设。

然而当秦思意那张与母亲分外肖似面孔真正出现,钟意却还是不免产生了一瞬的恍惚。

面前的青年让他无法对应起晚宴上粉雕玉琢的男孩,可即便如此,钟意还是不需任何介绍便能够确信对方是秦思意。

后者要比他的母亲更清贵些,少了几分丰润,却也恰到好处地用斯文相抵。

“您好。”

秦思意有些拘束地同钟意打了招呼,并不去握手,而是站在稍远的距离,将脖颈向下垂出了一个雅致的弧度。

他温吞地在片刻以后将眼帘重新抬起,看着那位与钟情略有相像的男士朝自己走近,提着一个棕色的皮箱,端方且妥帖地在他面前站定了。

“我叫钟意,钟情应该向你介绍过我了。”

“是跟着他一样称呼,还是叫我的名字都可以。”

说罢,钟意友好地向秦思意伸出了手。

后者犹豫少顷,继而同样将手抬起来,送进了对方温热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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