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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157)
作者:松风竹月 阅读记录
之后的几天钟情都过得心不在焉。
他没有将自己的状态与先前无意间听见的闲谈联系起来,还当是最近太累了,无数次拒绝了玛蒂尔达发出的邀请。
假期的最后一个周末,劳德代尔堡在清晨下了一场太阳雨。
水珠冲散飘浮在窄小河道上的雾气,与周围的草木交织,变成一种类似于凝在花朵上的朝露的香气。
钟情这天没来由地早早便醒了。
他看过那阵太阳雨,等到彩虹也消失,终于无所事事地整理起一股脑带来的旧画册。
泛黄的封纸让他难得对时间有了直观的感受,有关于斯特兰德的回忆甚至即将以十年为跨度计算。
可是好奇怪。
钟情明明已经不记得休息室的墙上挂着哪位画家的作品,但秦思意哪怕是呼吸间极细微的一次起伏,他也还是能够清晰地在脑海中重现。
纸页翻着翻着,一张相片便忽地从夹缝里掉了出去。
它倒扣在地毯上,留下背面被塑封好的空白,神秘而安静地等待钟情将它拾起来。
早先的悸动在指尖触碰相片的瞬间卷土重来。
一种强烈的预感牵动心跳,继而引发期待、慌乱、紧张与眩晕,让钟情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他许久才下定决心将相片翻转过来,屏住呼吸,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去做这样一个轻飘飘的,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十七岁的秦思意刹那穿越了时间,鲜活地映入到如今的钟情眼底。
后者一直以为自己早就销毁了记录过对方的一切载体,遑论这样明快且真实的定格。
秦思意隔着薄薄一张塑封纸望出来,漂亮的眉眼似笑非笑地舒展,好像一些电影里久别重逢的画面。
钟情感谢清晨那场太阳雨。
它织就的彩虹确实带来了好运,即便只是手掌大小的一张旧照。
接下来的十数个小时,钟情的心情都为这件突然的小事所左右,甜津津地跟着海风一起飘。
他想,大概无论现在有任何人要他做任何事他都会答应。
秦思意是标志更是良药,轻而易举便将那些久远而沉重的阴翳全部融化在了眼波里。
——
“Richard,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交换过一张作为赌注的便签?”
日落时分,钟情又一次接到了玛蒂尔达的电话。
对方神神秘秘地发问,含糊其辞地要求,末了定下时限,命令钟情即刻兑现那句所谓的‘力所能及的一切’。
“那么现在,带一束花来找我吧。”
放在平时,对于这样跳脱的要求,钟情必然不会照做。
但玛蒂尔达身边的琴音犹如一道魔咒,仅仅模糊地被捕捉,便足以令钟情莫名感到急迫。
他的预感在路上一点点变得强烈,随着距离的渐近,携上一种只有秦思意能够带来的胆怯,在催促的同时,也让他产生了久违的忐忑。
钟情花了好长时间才下定决心推开车门,他局促地攥着几枝玫瑰往沙滩上走,渐渐跑起来,剧烈地喘息着,在终于切实地望见一架立在海边的钢琴后,倏然停住了脚步。
三角钢琴支起的琴盖遮住了演奏者的面容,削弱原本的笃信,却平添更深的期待。
“阿廖娜。”
他听见远处有人在喊一个熟悉的名字。
派对中立刻有一道女声回应,举起一只干净的,不戴任何装饰的手,自由且欢快地挤出了人群。
钟情的心跳仿佛就要盖过狂欢的尖叫了,他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鼓膜随着从胸腔内爆发的轰鸣愈发急促地震颤。
他一步一步朝那架钢琴靠近,感受心脏随之一寸一寸被提起。
终于,他停在了仅仅相隔几行弦轴的距离,看见久违的面孔脱离梦境,又一次真实地回到了眼前。
钟情的心跳声实在是太响了,他甚至祈祷对方暂且不要抬眼才好。
秦思意好像永远都不会改变,永远都与他记忆里的模样相似,静谧优雅地垂敛着眼帘,弥散出比月色更为郁丽的清贵。
来的路上,钟情想过千万句开场白。
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怔怔地等待对方注意到自己,一遍又一遍在心里为这次的重逢而祷诵。
琴声休止的瞬间,秦思意正如他所畏怯,也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将目光移了过来。
对方先是抬头,要稍晚半秒才真正将视线倾斜着落向钟情。
那双眼睛须臾闪过无数的情绪,最后停留在某种丰茂而细腻的温柔里,轻轻瞥一眼钟情手中的花束,笑着问到:“是送给我的吗?”
“啊?”
“啊!”
或许钟情真的回到了十七岁。
他小心翼翼地将花递出去,在指尖相触的短暂瞬息里骤然变得不知所措。
他慌乱到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对白,思索半晌,就像初见那天一样,磕磕巴巴地挤出了他唯一能够想到的两个字。
“学、学长。”
“好笨啊,钟情。”
秦思意接了花,斯斯文文地笑话他。
见钟情仍旧茫然无措杵在原地,对方干脆腾出一只手主动向他伸了过去,耐心地提醒到:“要说好久不见。”
从十八岁的夏天开始,好久好久都不曾再见。
第133章 复苏
『喜欢为什么会是这样一种柔软的心情呢?』
迈阿密的春天会下突如其来的阵雨。
与L市不同,它并不产生延续的漫长阴翳,而是在雨停之后迅速地放晴,留下骀荡的风,以及潮湿空气里干净的青草味。
秦思意趴在房间的窗前,暂且忽略了一旁尚未修改完的谱子,惬意地半阖着眼,享受起了从海岸线一直拂到身边的风。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声音,那些压在桌上的纸张便‘沙沙’地发出隐约的轻响。
一只姜黄色的小猫跳上床,用它蓬松的脸颊蹭了蹭秦思意的脚踝,钟情等它将脑袋抬起来,在上面轻轻敲了一下,温柔地将它抱到了稍远些的靠枕上。
秦思意就要毕业了,不过他对未来还没有什么明确的规划。
闲暇的晚上他会去萨沙买下的沙滩上弹琴,当是用这样的方式去抵偿对方为自己支付的学费。
钟情曾经提起过要替他还清,秦思意拒绝了,说他不希望自己的第一次恋爱依旧是被外物束缚的。
春风好轻好轻,在屋檐下的草地上落下婆娑的缓慢摇晃的树影。
秦思意渐渐困了,懒怠地睡过去,小动物一样挨着钟情。
一如很久以前留存于斯特兰德的夜晚,将一只手护在胸前,另一只手则稍稍地向前伸出去,仿佛期待着会有什么人将他握住。
“学长?”钟情压低了嗓音,朝着对方的脸颊凑过去,敛眸在秦思意的耳尖上亲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在对方身边躺下,玩五指游戏一样将手指张开,一点点地靠近,与秦思意的指缝交错,不疾不徐地扣紧了。
多数人的恋爱从最基础的接触进行到欲望的交融。
钟情和秦思意的恋爱被前者错误地弄反了,留下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永永远远地在心底横亘着。
钟情起初战战兢兢地对待这段关系。
秦思意变成一种最原始,最易碎的玻璃,折射出美丽的同时,也无时无刻不让钟情担心自己的笨拙会将对方又一次碰伤。
受到的教育让钟情在一切的商务场合表现得游刃有余,可是爱与保护对他来说实在是没有学习过的课题,秦思意在那里,钟情便觉得心跳如擂,进退失据。
——喜欢为什么会是一种这样柔软的心情呢?
他去吻秦思意的眉心,绵延停留在对方细薄的眼帘。
秦思意的睫毛好轻地颤了一下,扫过钟情的皮肤,要比风更柔和许多。
晚上还要去海边,对方没有定闹钟,钟情便清醒着,看窗外投落的光,渐渐将墙上的影子照得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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